文化運動與台灣語言
戴正德
中山醫學院通識教育中心主任
一、 前言
這幾年來很多縣市開始注意到文化建設在台灣心靈上的重要性而籌設興建了文化中心,例如在台北市有客家文化中心,在其他縣市也蓋有文化中心。但有了文化中心,展示歷史文物就表示台灣的鄉土文化有了重生的希望了嗎?文化中心在規劃一些活動之後,就表示台灣固有心靈就能起死回生嗎?答案是否定的,只要我們忽略了構成文化的最重要因素,不對文化的根源加以滋潤給予生機,而去對這個根源所衍生出來的表現加以強調,就是建立再多富麗堂皇的文化中心,還是對台灣鄉土文化的延續與振興無濟於事。那麼,文化的根本是什麼?是藝術?是習俗?雖然這些要素都與文化有密切的關係,但最基本的文化命脈卻是語言與宗教。但因為台灣缺少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國教的宗教,是故,我們文化的根本就是語言了。
幾乎所有的人類文化學者都不約而同的表示語言的消失就是文化絕滅之時。語言消失之後,就像一顆樹的根被斬斷一樣,文化就會逐漸凋零乾枯。猶太民族能在亡國數千年之後仍然保存他們獨特的認同,就是因為他們一代又一代極力保持了他們的宗教與語言。今天台灣的西拉亞文化已無影無蹤,因為它的語言被消滅。
台灣文化雖與漢文化有所關連,但台灣文化在數百年獨立的發展之後,已與中原漢文化有所差別。不過台灣文化在國民黨進駐台灣,蒙受刻意強烈排斥與壓制之後,己逐漸凋零,特別今天台灣語言,不論福佬,客家或原住民語都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我們務必覺醒。期盼在它們還奄奄一息之際,能因我們的搶救而起死回生,使台灣獨特豐富的文化能延續不斷。
台灣各縣市文化中心的興建當然值得肯定,但目前我們迫切需要的卻是振興台灣語言的文化運動。台灣人民夢想出頭天的期盼已久,但如果台灣語言消失,台灣意識也將不保,出頭天的夢就只會變成一個空中樓閣而已。
二、 文化運動
出頭天是一句很獨特的台灣話,也是台灣先民冒險橫渡黑水溝到台灣拓荒開墾所抱持的希望。他們以誓死如歸的毅力,克服先天的不足,建立起自己的家園,雖然辛苦異常,但卻希冀他們的子孫能主宰自我的命運,成為有尊嚴的人。出頭天代表台灣人希望的成就,不但在經濟上,也在心靈上、
政治上長大成人,不必再寄居外人籬笆下過活。因之做一個不但自己當家做主,而且也令別人刮目相看的人,就是台灣人出頭天的願望。
不過另一方面台灣人卻在潛意識裡隱藏一個"誰來管我們都無所謂"
的奴役心態。雖然日本佔據之初,台灣人曾短暫成立了亞洲的第一個民主國,也曾持續的反抗日本統治,但數十年之後就有所謂 "台灣同化會"及
"公益會"的組織,附和日本皇民化政策。國府接管台灣之後,藉著愚民教育的成功,使台灣人的自我認識頓然迷失,不知自己是誰。今天有的台灣人堅信自己就是中國人,而且也有可能把選票投給口說愛台灣但心中認同中國的候選人。這不在表明台灣人出頭天的願望出了問題了嗎?要建立起台灣人的自我意識,我們就必須要有一個浩大的文化工程,去重新建造台灣人的心靈。這種工程,就是一種文化運動。
提起文化運動,很多人就會聯想到中國的五四運動,或日本的明治維新。另外有些人則會把它與儒家的拜祭祖先,或印度人的沐浴恆河劃上等號。為什麼有這兩種不同的聯想呢?因為一般人把文化現象誤以為就是一種文化運動,其實文化運動與文化現象是不同的。
文化現象是一個族群把它的價值觀、倫理規範、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等敘述於日常生活當中的過程。因為它已變成一種自自然然的表現,因之它是內在的,有人稱之為固有的文化。比方說,台灣人過年吃尾牙,喜喪事包紅白包……等等,那是一種生活習慣與禮儀,
也是一種文化表現。
文化運動卻不是完全固有與自然的。它的發生可以分成二種不同的動機:
第一,某種文化習俗在新思潮的衝擊下,逐漸勢萎,一些懷舊的人為了振興固
有文化而帶頭的運動。比方說滿清時代的義和團,表面上雖然是一種抵禦外侮的政治運動,其實它也是一種文化運動,深信畫符唸咒可以刀槍不入。其目的在於回復過去的價值信念。雖然面對歷史向前邁進之齒輪的巨大壓力,也一心一意要把逐漸被忽視的舊俗觀念加以復原。國民政府在台灣推行京戲國劇,或每年的祭孔,照古禮行儀,穿儒裝、奏古樂……等等也是一種恢復過去的動力,其用意在於灌輸台灣人的中國意識,叫台灣人不要去追求鄉土認同的一種文化陰謀。雖然這種復古的禮儀未能沿變成風,但本質上還是一種運動,期望古風長存。這種軟性的文化運動對整個社會人心的影響雖是無形,但卻效果非凡。我們不要以為那只是一種例行拜祭,而藐視它的殺傷力。
第二個動機卻與第一個類別背道而馳。第二種的文化運動是起源一個族群在新思潮的衝擊下,發現舊有文化已變成進步的絆腳石,為了不被時代巨輪拋落在後,人心必須開向未來。因之鼓吹一種新價值及新思維方法,期望新的世界觀能帶來宏博的新生。因為在舊傳統之下,整個社會只會坐以待斃。一個族群要有希望,只有發展一個新價值取向的文化,這個文化運動通常由有良知的知識份子帶動,但卻往往遭遇到很多的挫折,因為點燃新思維的火炬都會蒙受守舊份子的攻擊,而且在民智未開之前,運動的展開艱難無比。但如果成功,卻會給整個族群帶來新異象,繁榮發展再而大步向前。日本的明治維新就是這種運動的好例證。歷史上所謂的啟蒙運動,也都屬於這種類別。
文化運動的成敗有二個重要的因素,一是政治的,另一則為教育。歷史上成功的文化運動,通常都有強大的政治力量在背後支持,日本的明治維新就是如此。權位者以鐵血的手段,拋棄阻止向前發展進步的舊禮教,雖然它不是全盤西化的運動,但它是對本身固有文化的檢討與重新詮釋,再加上領導者強烈的指使,使日本在短短的五十年內就看到新文化運動的成果。亞歷山大大帝所憧憬把世界希里尼文化化(Hellenization)的主張,也因政治力量的支持下,而給西方世界一個新景象。不過在另一方面,政治卻也可以成為文化運動失敗的一個大因素,當權位者感受到文化運動威脅到他的利益與權位時,則會使出混身解數去粉碎文化運動的興盛,並傷害它的成果,使文化運動不了了之而消失。歷史上很多求新求變的文化運動都因政治的壓迫而壽終正寢。這個沒有政治力量支持又蒙受破壞的文化運動,只有賴全民的覺醒。其主要的利器就是教育。
教育在文化運動的過程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政治的力量可以使舊勢力屈服,它是由外在強加諸於的文化運動。但教育卻著重於內在的氣質變換。由新認識去覺醒人民,使之擁抱未來。教育的過程緩慢且冗長,但如果能覺醒人民則這個文化運動將如遼原之火,無遠弗屆,就是政治力量極盡所能也難以制服。它將如下滑的雪球,愈滾愈大,這就是民智開啟的結果。
台灣在歷史中有沒有新文化運動的經驗?我們很明顯可以看出國民政府自佔領台灣以來,就開始對台灣人從事無形的文化洗禮。但它的訴求並不是向前開放的,而是向後取向的。國府要台灣人講 "國語",灌輸中國人意識, 強調 "三大發明,五千年文化……",一切向中國傳統看齊的教育,就是一種文化洗腦。很多台灣人不察而認賊為父,是台灣人的悲哀。
國民政府自日本手中接收台灣之初,台灣人除了寥寥無幾的半山懂得北京語之外,全體台灣人都對蔣介石的訓話鴨子聽雷,但為了消滅台灣意識,國府馬上推行嚴厲的語言政策……等等。這個語言政策在當初也是一種文化運動,要台灣忘記自己的草根性去認同中國。國民黨無所不用其極去侮辱台灣語言文化。對這個事件,我們都有沉痛的經驗與記憶。
三、台灣語言環境的現況
日本時代,日本人尚能尊崇文化的神聖性,雖全力推行「國語」也不敢企
圖埋藏台灣語言,而且日本人的台灣語文學者也出版了很多的書藉字典。反觀國民黨政府裡連一個台灣語文學者也沒有,有學術與文化良心來支持台灣語文的發展的,則更不用說了。國府消滅台灣語文的成功在佔領台灣50年之後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自從中國國民黨退居台灣以來,它就刻意用心要把中國與台灣的差距降到零點,因之不但強迫台灣人民學習講中國話,更無所不用其極的封殺台灣傳統文化的流傳,再則把中國的一切,如京劇、服飾、紅包、建築、點心……都搬到台灣來,連台灣的路名都不放過。就算今天蔣氏王朝沒落之時,他的文化政策還未曾遭到公開挑戰。台灣人民,不只是一般民眾,就是連以建立台灣人民自尊心為目的的在野人士,也逐漸拋棄了自己的本性,認同中國的語言了。他們說語言只是一個溝通的工具無啥重要(如是為何蔣氏國民黨在撤退來台時,不學習台灣語言來與人民溝通呢?)而改口滿嘴京片子,有的還會捲舌呢!今天台灣人民不再以母語教導下一代,年輕的一代,尤其是卅歲以下的,竟已不能以台灣母語暢談。台灣語言正急速凋零之中。再過幾年,歷史的台灣及記憶中的親切台灣本性,都將從現實生活中消失,只因台灣人民,及能改趨勢的民進黨領導精英,附和了蔣介石說中國話的誡命。除非我們即刻覺醒過來,台灣的變天滿地紅將會因我們的幼稚天真而降臨。台灣人民如果不要與中國合併,就該刻意強調並顯現出我們的獨特性來。如果民進黨領導者真心要帶領台灣走出中國的陰影來獨立自主,就應有推展、暢導台灣話的勇氣與決心。
打開台灣的電視機一看,我們一點也看不出「台灣不是中國」的真實來,因為講北京話的節目佔據了絕大部份的節目,雖然宋楚瑜當文化局長所限制禁止的台語節目已在戒嚴令解除後開放,但台語的話劇裡,好人以及受過高等教育者在劇中一定說北京話;而粗魯、下流的壞人或窮人,則一定講台語。這種差別心態對台灣人而言是一大侮辱。它在無形中散佈台灣語言不值得學習的錯誤訊息,也給年青的一代一個對台灣語言的偏差認知。
仔細觀察台灣的父母親他們可以用台灣話相互交談,但與孩子溝通時卻馬上換成北京話,在人們心裡的深處不是在對母語自我輕視嗎?其實認識更多的語言,表示生命的資產就愈豐富。在家裡不給予年輕的孩子一個自然的母語環境,長大之後母語就會變成外來語,必須以人工方法方能學得。
說北京話雖不能表示背棄了台灣精神,,但在目前台灣走向正處危機之際,特別是台灣語言已成弱勢語言時,我們就不得不去大聲疾呼來搶救台灣話,否則時空將漸離我們而去。要台灣自主、愛台灣,就必須刻意展現我們與中國的不同,以免被併吞、被出賣。
有人說我們已不能開時代倒車去要求台灣人民說台灣話。的確!但看看加拿大,世界上還有比它更民主的國家嗎?魁北克政府為了搶救他們的文化並展現他們文化的獨特,用反民主的政治手段禁止英語的推進,並大力扶持法語的流傳,他們違背民主嗎?是的!不過在非常時期,他們使出非常手段以十年的努力來扭轉法語的劣勢。反觀今天的台灣又是如何?而我們又該怎麼辦?
首先,不願被中國統一的人都該堅持說台灣話,如此才能上行下效輾轉成風,使人民樂於說台灣話並感到驕傲。現今台灣在李登輝的改革下已不再視說台灣的人為叛亂份子,而國府也已不再要求人人都說「國語」,我們豈能繼續活在蔣介石的夢魘裡?我們更需要發動一個請願運動,來拜託、來請求、來說服我們的民意代表及全體人民多說台灣話,不只鶴佬,也含客家話及原住民語!
如果台灣的前途及往後人民的幸福有賴於與中國的統一,而人民也一心一意希望大一統的實現,則台灣與中國之間的差距,不論經濟制度、思想模式、意識形態、教育方法、語言用詞,都應儘量縮小其差異,以利將來的統合。然而如果台灣人民不願追求統一,而台灣的前途與福祉有賴於獨立自主,則我們應該把彼此的差距儘量拉開。海峽兩岸的相同點越多,越有利於統一,反之,相異處越大,則就會使台灣獨立自主的籌碼無限增強。被人認為無關緊要語言的態度對台灣前途的影響是巨大的,要與中國靠近或遠離,說台灣話或北京話?選擇就在我們手中。
國府為了消滅台灣意識,在退居台灣之後就把數百年來台灣人公認稱之為台灣話的語言,改稱之為閩南語,其用意除了要消滅台灣人的鄉土熱情外,更在強調台灣與中國的關連,以解除台灣人的鄉土認同感。但什麼叫做閩南語呢?根據大英百科全書的詮釋,閩南語是閩南地帶各個區域如福建的漳州、同安、興化等地區,以及廣東省內的潮州、海南二鄉等地區的語言總稱。這些閩南語各有各的獨特性,有的更大異其趣全然懸殊。所以閩南語便不專指台灣的語言。台灣話更因歷史的演變,以及它與外來語的結合而與原本的福建話有所不同。比如「起毛好」、「甜不辣」、「馬殺雞」、「便當」、「都合」、「料理」、「牽手」……都是其他福建話所沒有的。我們絕不能以「閩南語」來代替台灣語,台灣話就是台灣話,有其獨特的文化認同、政治理想、語意表現,它絕不是閩南語,說台灣話為閩南語,就是否認自我的獨特性,我們絕不能盲目的、糊里糊塗的跟著國民黨的愚民教育、政治企圖團團轉。
一位在台灣居住了數年的老美,在跟我談起台灣的政黨生態時,說了一句我也一直感到疑惑的話,他說:「看台灣政治人物在電視新聞上的談話,很難分別出說話的人,到底是國民黨員呢?或民進黨員?」何以言之?他解釋道:「如果民進黨代表人民,為什麼都不說台灣話?而與國民黨員一樣的滿口北京話?」
這位老外的話,一針見血的刺痛我心。再過四、五十年,當現在的中年人都過往之後,台灣所留下的語言空間,大概只會有中國人的華語北京話了。中國何必用武力侵犯台灣,台灣人民已經在為統一而努力,用語言先行投降了。現在的大學生雖然有些還可以用簡單的台灣話交談,但絕大部份的人不能用台灣話來發表意見或討論問題。中小學生的情況就更嚴重了。不但是客家子弟有說客家話的困難,就是被稱為強勢的鶴佬話族群,也一樣的在急速消音之中,我們還要舉台灣原住民的例子嗎?
民進黨如果代表台灣人民的希望與將來,為何不能在最根本的談話中表現出來?台灣人的政黨為何不能在意見的表達上顯示出台灣人的本性?絕大部份的民進黨領導階層民意代表,幾乎全以國民黨的「國語」發言,我們好希望陳水扁市長在電視採訪時能用台灣話發表高見,給人民一個清新的形象,來顯示出他認同台灣的堅強決心,不要存講北京話就能得到「外省人」的票的幻想。許信良雖是客家人,但他在流浪美國時不也都說鶴佬話嗎? 為何回到了台灣就口口聲聲北京話? 其實客話及鶴佬話一樣都是很美的台灣話,如不願說鶴佬話,用客話發言也令人感到親切很有台灣味,也可促進各族群去相互學習,增進語言資產。
民視成立之初,給關懷台灣文化的人有一個很大的寄望,但如今這個寄望已黯然破碎。民視與其他的電視台,還是北京話為主。雖然也有台語電視新聞,但說的卻是北京語化的台灣話。不要忘了,台灣話有其獨特的表現方法與語詞。用北京話國語寫出來的新聞稿唸成台灣話,真是四不像。聽得令人欲哭無淚。媒體對語言的影響是無以描述的,北京語化的台灣話如持續下去,將大大的污染歪曲台灣話的美善與純樸,不可不慎。
四、語言與自決
自從文藝復興以來,語言就一直在一個國家的建設過程中,面對各種不同的
族群結構背景下,扮演「統合」的重要角色。統治者除了把語言做為統治與控制的工具之外,也藉著語言的驚人力量而使殖民主義在歷史上延續不斷。統治者以其自身的語言,強加於被統治者的身上,做為同化的無形媒介。幾代過去之後,被統治者在不知不覺之中就會接受統治者的價值體系、思想意識、語言文化,甚或宗教仰。被統治者也會輕視己身原有的文化資產。歷年來在這情況下而被消滅的語言,為數驚人。
二次大戰之後,隨著族群自決意識的抬頭和獨立自主浪潮的澎湃,語言卻也成為去除殖民同化的工具。藉著族群意識的覺醒,母語啟發了對自我的發現,並開始尋求屬於我群之認同及本土世界觀之建立。語言在尋求我群之國格的建立之過程中成了族群凝結的重心,也成為人民自決不可或缺的力量。
以上這些話是1993年加拿大莎省大學及國際警覺會(Intermational Alert, London)合辦的自決研討會上,文化人類學者多夫甘革斯(Tov Kangas)所發表之論文的摘要。他強調語言不只是一種「話」而已,它其實具有非凡的控制之潛力。一個人的思想意識型態,很容易由媒體教育加以塑造。而最具功效的媒體,就是語言。統治者為了消滅被統治者的自我意識,無不積極的把它自己的語言強制於被統治者的身上,來取代被統治者的母語。我們可由日本時代的「國語家庭」、「皇民化政策」及國民黨的強制「推行國語政策」窺見一斑。台灣人經歷了二次外來統治者,企圖消滅台灣人的台灣意識,而差點忘了本身的獨特性。日本50年內沒有成功,但國民黨卻以毒辣的手段全力推行國語政策,不到50年,已快把台灣人的語言消滅掉了。好可怕的歷史事實!
為了強調「國語」的優秀,統治者往往把被統治者的語言稱之為方言。有人解釋方言的定義是指某一地區的語言而已,並沒有什麼輕視之意。但根據甘革斯多年的研究,統治者笑裡藏刀,其所以稱被統治者的語言為方言是因為它視被統治者的語言落伍、未進化、出不了門面、不科學、不具學術價值……等等來歧視被統治者的語言。說某一語言為方言,即表示那一個語言不入流、退化、土話、不值得學習。如果要當「上等人」、「有板有眼」、「很酷」、就必須放棄方言,學說國語。通常統治者為了感化被統治者,並使被統治者誤以為統治者真的以被統治者的幸福著想,而給予被統治者某種程度的政治及經濟權力,但語言文化權卻緊捉不放。反之,如果統治者開放了語言文化權給被統治者,則統治者必把政治經濟權牢牢把住。以台灣為例來看,台灣人民享受了某些程度的政治經濟權,但一點也沒有語言文化權。台灣從小學生到大學生的語言,都是統治者國民黨的語言;所學習的歷史地理,也是統治者的歷史地理。台灣的學生對中國的歷史地理知之甚詳,但對與自己有切身關係的台灣歷史地理,卻一竅不通。而且還不能以「老母的話」來表達思想,這就是台灣人民沒有語言文化權之故。今天年青的一代已不能以母語來敘述感情、表達思想。要說明理念,也非賴統治者的語言,即北京話不可。無頭無腦的人就認為台灣語言落伍退化、不科學,因而表達不出思想來,為什麼?因為統治者要消滅某一族群的意識之前,必須對其語言加以譏嘲毀滅,使被統治者瞧不起本身與生俱來所擁有的資產。是故,台灣人在建立國格、追求出頭天的理想的第一要務,就必須確認本身語言的價值與重要性。換句話說:台灣人必須努力去尋回它已快被消滅的母語。
語言是一個族群最重要的文化價值,語言被消滅族群也隨之被同化。否定一個族群的語言文化權力,就是否定後族群的存在價值。
五、台灣該有的語言教育政策
很多人說:「語言只是一種溝通的工具,何必斤斤計較?」當然,說這種話
的人,包括台灣民進黨及無黨派人士數位要員,就語言表面的意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錯誤,但問題的根本就在於語言其實並不只是一種溝通的工具而已。語言是一個族群延續不可或缺的生命,也是一個族群文化必須具備的根本。喪失了語言,一個族群就隨之死亡,文化也就因此而淹滅。語言在文化生命與族群的獨特認同上有不可言喻的重要性。我們絕不能輕易的只把它當做一個溝通的工具而已。再以魁北克為例,加拿大魁北克法系文化就是因為面臨其文化生命延續的危機而要求獨立自主。難道魁北克人不願住在被聯合國公認為世界最佳居住地區的加拿大?加拿大近二十年來的總理,不也都出自魁北克?魁北克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然而當一個文化語言面臨了生死存亡的危機時,有血性有鄉土意識的人絕不會坐以待斃。語言就是文化的生命,魁北克人認為在英語系文化的強大壓力下,法系文化將無延續的餘地。如果魁北克人不大聲加以急呼,從事非常手段以保護法語的生存,魁北克文化就將壽終正寢了!文化語言的危機,導致了魁北克的獨立運動。語言豈只是溝通的工具而已?我們必須確認語言在文化傳統上的無可取代性。
問題的複雜與難處,在於台灣各族群中,各擁有不同的語言。如果你講你的,我講我的,彼此不相了解,豈不亂上加亂?於是有所謂統一語言的嘗試,以為語言的統一,就能促成全國的團結。中國語言何其多,孫中山以「北京話」
充當「國語」,要全體國民學習與使用,但終究華人還不是一盤散沙?國民黨更在台灣硬性的推行北京話,藐視各族群語言的珍貴與獨特。如今雖然成功了,但就只以講官話為榮的國民黨而言,其黨爭更是一波又一波綿續不斷,還談何團結?更且造成了台灣本地語言的奄奄一息,傷害至極。
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把語言視為是溝通之工具而強予推行某一特定語言的政策,不但團結不了人民,更將導致紛爭,甚至引發革命,廿世紀的今天我們在語言的政策上必須以「尊重」各個不同語言為宗旨,絕對不能把某種強勢或特定的語言,加在其他弱勢的語言上。不過經由加拿大的經驗,我們也學得了只有「尊重」還是不夠。我們必須更進一步去保護及幫助每一不同語言的發展與推行。有人以為只要我們尊重各國不同語言的存在,讓他們自然的發展就能天下太平了。這種讓語言自生自滅的政策,也終將導致族群間的緊張,而且在文化學上而言,更是一種無法補償與挽救的損失。
如果我們不能以某種語言強制於另一種語言,又必須幫助每一語言的發展的話,那麼往後各個不同族群間,將如何去溝通呢?為了溝通的必要,又為了尊重及協助每一語系的生存,以保全台灣豐富的文化資產,往後台灣該走的語言政策就必須是多語政策。
幾年前筆者去日內瓦開會,會後要從瑞士日內瓦坐火車去法國巴黎遊覽,在火車站購票時,經歷了令我終生難忘的事。它不是什麼捨生救人的事蹟,而是售票員的語言能力,令我羨慕不已。筆者親耳聽到該年青的售票員以德語、法語、意語、英語與旅客交談。他由某一種語言轉至另一種語言,隨和自然,令人起敬。輪到我購票時,我不禁說了幾句稱讚的話。這位年青小伙子卻回答說,大部份的瑞士人都能說三、四種的語言,沒有什麼好稀奇的。懂得更多的語言,豈不就擁有更多的生命資產嗎?雖然瑞士有德語區、法語區、意語區,但他們卻能成為世界上令人起敬的國家,因為他們懂得互相尊重,互相提攜。
台灣往後的語言政策,很明顯的,該是一個多語政策。首先,我們必須重新調整「台灣話」的內涵。有人認為台灣話指的就是鶴佬話。這是一種錯誤的認知,台灣話其實包括所有台灣之語言,有鶴佬、有客家、有原住民。為了更清楚的定義所謂的台灣話,我們必須開始以新的名稱來敘述。也就是說台灣話包括有河洛台灣話、客家台灣話、原住民台灣話(或阿美族台灣話、曹族台灣話……等)。「台灣話」一詞是廣義的,它包括了至少三種語系。北京話呢?它不是也變成台灣話的一種了嗎?抱持這種看法的人,就應去觀察魁北克的情形。魁北克人不是大部份都會講英語,而其首府Montreal的人也將英法語併用,而且魁北克在加拿大立國之初就是加拿大的成員之一,為什麼魁北克人不把英語看成是魁北克語言的一種?台灣人真的太天真了!往後的台灣語言,又該如何定位呢?
台灣的語言教育政策該以上述三種語系為中心。而每一個人必須以他的母語為第一語言,並從小學開始選讀另一種語言,比方說一個客家人必須學會客家台灣話,並且須在鶴佬台灣話及原住民台灣話中選修一種。阿美族的人則必須會講阿美台灣話,並在其他的二種台灣話中選讀一種。如此不但各種語系得以生存發展,又能強化台灣人的語言能力與文化資產,豈不善哉?也許有人發覺,人們修讀的語言未必相同,很可能導致有一天你說我不懂,我說的你不懂,那怎麼辦?
在目前華語,即北京話,是台灣比較普遍的語言的情況下,我們似乎「暫時」得以「華語」為共同的語言(非國語),為每一族群人士必須修讀的「共同語」。換句話說,每一位台灣人小學生必須學習至少三種語言,即一、
母語,二、共同語(暫訂為華語)三、選修語,如此不但各族群文化得以保存發展,互相尊重,又有共同語在必要時使用,以免除不必要的誤會,這應是台灣往後該走的語言政策。不過,我們應鼓勵每一個人應以他的母語為主,並在學校的語言地區使用那地區的主要語言為教學的主要方針。如此才不致使華語一語獨大。
也許又有人問,學那麼多語言,再加上英語等外國語,人豈不混亂而語不精?台灣年紀大一點的人不是大部份都會說三種以上的語言嗎?除華語、鶴佬台灣話或客家台灣話、原住民台灣話外,又說得琅琅上口的日本話、留學美加的台灣人也都會至少三種或四種語言,他們能精又通,從不混亂啊!也許又有人說:各各台灣話有音無字,如何學法?持此見的人,其實是錯誤的,台灣羅馬字已有百餘年的歷史了,用起來又暢順又舒適,而且也可以以漢羅合用,彼此互補長短,只要我們肯學習,肯合作,願意相互尊重,相互提攜,台灣文化及語言的優美即將展示在世人面前。
再則我們也不能忽視電視媒體對小孩們語言的影響力。美國為了西裔民族,電視一定有全以西班牙語發音的電視台,加拿大更以國家經費支持法語的國家電視台,在全國播出。台灣也應該效法此行,製造語言環境給我們的下一代。
六、結論
台灣縣市政府所推行的文化運動,如果不以搶救文化之最根本的要素-語言
為訴求,則所推行的文化運動,都無濟於事,熱鬧一下而已。語言一消失,人民的自我意識也隨之改變。要維護台灣文化,就得從搶救台灣語言開始,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太慢了!愛台灣的人都應有一個使命感來搶救我們台灣人的根本文化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