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容民進黨腐化?
陳茂雄/中山大學教授
三月九日台教會發動千人遊行,反對八吋晶圓西進,媒體也於當天舉辦辯論會,討論八吋晶圓是否該西進。台教會以及辯論會反方都以台灣利益的立場發言,而贊成開放的一方則是考慮商人的利益,他們先有了八吋晶圓西進的既定立場,再來尋找理由解釋西進的正當性,然而矛盾重重。他們一方面說台灣的晶圓廠若不去中國,別的國家還是會去,而且若不西進,台灣的積體電路無法與他人競爭,一方面又說西進的八吋晶圓廠屬台灣要淘汰之廠,西進之後,反而有利台灣產業的升級。這種論調若成立,那豈不是說台灣要淘汰的八吋晶圓廠就足以與其他國家競爭,那何必淘汰?留在台灣一方面可以賺錢,一方面又可降低失業率。事實上,台灣晶圓廠所以具有競爭力,並非台灣的科技優於先進國定,而是台灣的管理效率好,若晶圓廠西進,整個管理技術將被中國吸收,增強中國的競爭力,在短期間內,中國就可搶奪台灣的市場。站在商人的立場,晶圓廠西進或許有利可圖,然而站在台灣的立場來看,此舉正是培養中國的產業競爭力來擊垮留在台灣的產業,使台灣的競爭優勢盡失,不只使蕭條的經濟雪上加霜,也使失業率不能下降。
若是以色列將賴以賺錢的產業移往阿拉伯國家;中日戰爭期間日本的產業移往中國的後方,這將會變成天下奇聞。中國是台灣唯一的敵人,他們要消滅台灣的意志從未稍減,台灣的商人不知保衛台灣,還幫敵人增強競爭力,甚至於有人已在中國打基礎,等待台灣被消滅之後,他們還可以擠入權貴之列。主張產業西進的人,責備反對的人泛政治化,其實這句話應該對中國講,對岸政權有哪一件事不泛政治化?台灣目前有三項危機:第一是國防上的危機,目前因為有台灣海峽為天然屏障,所以對岸無力併吞台灣,然而當他們的國防力量提升,在他們取得制空權以及制海權時,台灣就會有國防上的危機。第二是經濟上的危機,對岸以經濟力量壓迫台灣,使台灣的經濟競爭力下滑,將來對岸政權可以用經濟力量併吞台灣。第三是走不進國際社會,使台灣被誤認為是對岸政權的一個省。目前對岸政權若對台灣動武,自己有可能解體,而其經濟方面的力量也不足以併吞台灣。然而有朝一日,當對岸領導權出問題時,有可能出兵攻台以穩定其領導權,打了勝仗,領導權就穩定,打了敗仗就下台。所以台灣應該要有心理準備,隨時應付對岸的挑釁。除了增強國防力量以外,振興經濟,走入國際社會乃當務之急。
李登輝時代,「戒急用忍」政策使對岸政權的經濟競爭力一直落後於台灣,但新政府一上台,「戒急用忍」政策乃快速崩潰,主要的原因是新政府已被「金權」包圍。以往民進黨以「黑金」來打擊國民黨,現在民進黨雖沒有牽涉到「黑道」,然而「金權」方面已超過國民黨。國民黨的「金權」是透過選舉而進入政壇,所以選民要負大部分責任;民進黨的「金權」是直接進入政務官體系,民進黨要負完全責任。新政府上台之後,「金權」包圍行政體系,台商得到政府的支持,因而與敵人勾結在一起。國民黨的「黑金」是舊國民黨時代留下來的,舊國民黨的特務系統刻意培植幫派來排除異己,到了李登輝時代,官方絕不可能培植黑道;舊國民黨時代的特色,李登輝時代對企業家的保護已大為降低。民進黨的出身以改革者自居,可是在「金權」方面卻比國民黨嚴重,所以國民黨是「娼妓從良」,而民進黨是「節婦失貞」。
民進黨所以會變質,是因為台灣人縱容民進黨腐化。由於外來勢力對本土勢力過度打壓,使台灣人產生悲情,所以無條件支持他們心目中屬本土化的民進黨,為了對抗外來勢力,即使民進黨再腐化,也不會被具有台灣意識人士所唾棄。宋楚瑜出現興票案還是得到許多人支持,這些支持者被指為是非不分,試問這些問題若出現在陳水扁身上,他的支持者就會唾棄陳水扁嗎?由於外來勢力過度打壓,造成意識形態的對立,使多數台灣人心中只有意識形態,沒有是非。舊國民黨執政時代,外來勢力不能容忍他人批評國民黨,可是在李登輝執政時代,這些人反而帶頭反國民黨,李登輝執政,在民主、自由、平等方面有出奇的進步,但因為族群問題反而受到外來勢力的圍剿,也因為如此才促使台灣意識的凝聚,很奇妙的,李登輝受到打擊,而受益的卻是民進黨,更嚴重的是,台灣意識造成不少台灣人縱容民進黨腐化,「金權」介入行政體系因而訂定錯誤的政策就是明顯的例子。
總統大選期間,筆者因為帶領一大批朋友支持陳水扁而遭受台獨基本教義派的圍剿,他們反扁的理由是說陳水扁態度搖擺不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由他當總統對台灣不利。筆者向他們辯解,一簍橘子即使都爛了也要挑出一個比較不爛的出來,可是台獨基本教義派人士卻主張要挑最爛的才能讓民眾知道整簍橘子沒有一個好的,如此才能使民眾對政治人物施壓。今日八吋晶圓問題使筆者對自己的論調是否正確已感到懷疑:若是宋楚瑜當總統,相信他不敢開放八吋晶圓西進,因為他若是出現錯誤政策,台教會有能力動員十萬人施壓,然而民進黨執政,台教會要施壓也找到著力點。
(原載於2002年3月15日自由時報)
有廠商說,現在的八吋晶圓廠有三十%的閒置率,為什麼不讓這些閒置的設備轉往大陸、佔領市場?但是我想,如果今天是要到菲律賓或印尼等國家,不會有很大的爭議,因為這些國家對我們沒有敵意。但是中國可說是世界上唯一跟我們敵對的國家;而且台商在大陸,一發生問題,他們就一定要用中國國內法來處理,我們政府完全使不上力,對於這樣的情形,我們當然要有多一些的考量。
台灣的晶圓廠幾乎可以說是以全民之力培植起來的產業。技術開發上,由工研院等進行研發再移轉給廠商,使得台積電、聯電這種大廠都避免了極度高成本、高風險(不知道會不會成功)而不一定有利潤的研發階段,這個階段是由國家──也就是人民的稅金來作的。等到研發成功了,技術轉移給廠商接手賺錢,政府還提供土地、免稅等優惠;像最近,水庫水不夠科學園區用了,我們就安排休耕,把水先給廠商用。我們之所以願意這樣做,也是希望廠商做成了,可以提升經濟、賺外匯,即使錢不是你、我或國家賺,但至少是留在台灣。所以,這些廠商是全民之力培植出來的,本來就應該受全民的監督。
現在廠商說,要去大陸才有錢賺。我們當然希望廠商賺錢,但是也必須考慮,廠商去大陸,同時也會提升大陸的經濟能力,反過來對台灣的經濟造成威脅,這就不只是廠商自己的事。
廠商說八吋晶圓廠現在有很多機器閒置。機器閒置不是因為八吋晶圓已經淘汰,而是經濟不景氣。八吋晶圓現在還佔我們產值百分之五十以上,能佔這麼高的產值,是因為我們有優勢的管理技術,我們的良率達九十五%以上,這是別的國家做不到的。如果我們今天只是賣機器,那沒有關係。但是今天台積電等廠商,他們不只是要賣機器,而是要赴大陸投資。投資指的是,不只機器過去,人員也要過去;人員過去了,所以技術當然也跟著過去。換句話說,一旦台灣的技術過去,大陸一定利用他們的便宜人力、政策性優惠等等,大量培植產業。等到他們也量產成功,一定反過來控制市場,到時台灣還有什麼優勢跟別人競爭?
「我們不去,別人也會去」這種說法是支持廠商赴大陸投資者的理由。然而台積電、聯電如果不去的話,大陸當地要形成聚落很困難;並且,我們的大廠如果不去,高級技術人才會去大陸,進而被中芯、宏力等挖走的機會也就降低,他們要突破技術瓶頸的機會也就下降,自然不易取得競爭優勢。只要台灣產品保持好品質,現在美國這麼遠也是要來台灣訂貨,其實就是要把我們挾持過去。如果我們都不過去,中國的產業就不容易發展起來,到時他們也只好跨海峽來向我們訂貨。
有一說「只要建立有效管理機制,就可放行」。如果我們現在是在美國的話,這種作法我絕對贊成,但是在台灣,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去大陸是報效袓國,連張忠謀都說:我把台灣看成是中華民族的一部份。一旦台商到大陸去,生根、落了戶,面對台灣、中國「選邊」的問題時,我不敢期待這些資金、技術都陷在中國的台商會勇敢地對中國說不。這跟他們去菲律賓或是其他地方是不一樣的,不能只是商業利益考量。
我要強調的是,我們自己十二吋晶圓的技術還沒有成熟,就要把最好的八吋晶圓技術移過去是不對的。當然,大陸遲早會趕上我們,現在開放,會讓本來大陸要五年、十年才能趕上的技術水平提早二、三年。反觀我們新的技術開發,能不能在二、三年中成熟穩定?所謂有效管理,是要自己的基礎穩固了,才把技術移給別人,而不是自己都還站在泥漿上,就把椅子先給別人坐。
八吋晶圓廠是不能過去的中國的。除非,等到我們十二吋晶圓已經成熟,八吋晶圓已經真正要淘汰了,到這種階段,才可以放行。
(原載於2002年3月15日自由時報)
自從今年初民進黨成為國會第一大黨以後,扁政府是否更能放手做事,實踐過去因為實力不足所未能實踐的政策理想?答案並不樂觀。包括護照加註台灣,卻因為多了issued in兩字而大打折扣;台聯黨提出台生條款、第二官方語言的建議以後,阿扁總統親自以普世人權以及普及英語做為回答,有意藉機會宣示他的新中間路線;尤其八吋晶圓開放問題的爭議,事前事後讓人感覺扁政府與「兩隻老虎」關係匪淺,予人先上車後補票的懷疑,至於壹週刊、中國時報、國安局的洩密風波之中,陳總統不但在言詞上不太中立,還以行動去拜訪中時的老闆余紀忠。
從謀略上說,陳總統這麼多「中間偏藍」的表現必需得到藍軍一定程度的回饋,例如配合修憲之類,否則到了選舉季節就可以連本帶利地討回。風險則是,過去關懷台灣主體價值的支持者失去熱情,到時候頂多自己出去投票,不再出錢出力四處奔波。
不過,不必等到下次大選就可以約略算出現階段的得失。儘管阿扁掏心掏肺,人家親中派還是嫌「臭腥」,一位代表性的左傾學者在三月底的一篇文章中說,壹週刊被搜查的事件顯示,當局是在「複製過時的法西斯經驗」,而民進黨「自己才執政就不時對社會與媒體遂行暴力壓迫」。事實上,民進黨中央能夠指揮法務部嗎?陳定南可以操控檢調單位嗎?恐怕這位學者自己停留在白色恐怖時期的國家想像吧,民進黨或扁政府是該受批評,但問題不在這堙F不過,這位學者最後卻稱讚八吋晶圓放行這件事,是「國家終將拋掉過了時的國族包袱,轉身追求在全球化過程中游刃的空間」。看吧,拋掉國族「包袱」,果然是他們最期待或最欣賞阿扁的地方。
從表面上看,試圖走中間路線就自然會受到左右夾攻,但所謂中間路線不應是機械地迴避立場,而是實事求是,不走偏鋒。最近整理剪報,看到去年五月二十日中國時報第一版,標題寫道「王永慶籲:承認一中、與大陸談判」,內文第一句就說:兩岸關係因新政府是否接受「一中」而陷入僵局……,暗指兩岸關係的僵局是新政府造成的,這難道是事實嗎?像這類的指控,管它是左是右,不予理會便是。
歸根究柢,還是台灣國族主義與中國國族主義之爭,不是什麼左右之爭,親中派在台灣不方便明日張膽宣揚中國國族主義,只是用盡方法封殺或醜化台灣國族主義。以「台灣之子」自居的陳總統應該先站穩自己的立場,然後去容忍、尊重對方,才是強者、智者的表現,也才不會陷入左右為難、進退失據的困境。
(原載於2002年4月10日台灣日報)
一九五○年代,台灣的學童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惡補,小學畢業後只有極少數人可以考上初中,大部分的小學童國小畢業後,或者立即投入務農生產,或者選個行業當學徒,幸運者頂多唸個「初級職業學校」,如「初級工業學校」,或者接受簡單的職前訓練,大部分的青少年最慢十五、六歲即投入生產報國的行列。一九六八年開始實施九年國民義務教育之後,青少年投入生產行列的時間往後延了三年;到了一九八○年代,縱使沒考上大學,大部分的年輕人至少也唸到高職、專科畢業後才會投入生產的行列。
現在呢?絕大部分的年輕人考得上大學、四年技術學院,考不上大學、四技的年輕人算是少數了!但是這些年輕人在大學裡頭做什麼呢?荒廢學業,打工賺自己的生活費的學生算是還好的,上課時鴨子聽雷,逼得教授一而再再而三的「調降教學目標」,名為大學課程,實際上教的是一九七○年代高中生就會主動學習的內容,很多大學生把學校的電腦教室當網咖,都已經是成年人了還要教授教他「要愛惜公物」,連一九七○年代高中老師的「訓導工作」都落到今日大學教授的頭上來了!
某基金會的董事長提倡教育改革,要讓台灣每個學生,只要有意願都能上大學,縱使台灣的大學生「笨到」(這兩個字是筆者加的)像美國的大學生一樣,到了大一、大二都還在修Math 100這種一九七○年代台灣的國中生都會的數學也無所謂,反正大學生很快就可以趕上。筆者對這論調的看法是:美國的國力可以養一群快樂、沒有學習壓力的年輕人,可以養一群賣十二塊七的物品,收了二十元,電腦當機就不會找零的櫃檯小姐,台灣的國力可以嗎?
廣設大學,讓想唸大學的人都有學校可唸,這種高調誰都會唱,但是想想:我們的國力真的強大到可以養那麼多「阿舍子」嗎?
要振振有詞的批評政府把經費花在類似養「重點大學」的「大學聯盟」上,而忽略了培養台灣六十五%人才的私立大學,筆者也站得住腳,但是筆者反躬自省:現在的私立大學學生完全不能跟十年前的私立大學學生相比,現在的學生唸到大學了,基本算術都還時常算錯,高中就該學的基本邏輯都還經常凸槌,甚至研究生也一樣!本質上我是在替他們複習高中課本,多教一點,學生就受不了,如果只有我有這種困擾也就罷了,問問別的同行,他們也有相同的困擾;如我向政府爭取經費,爭取經費的目的是為自己,還是為學生呢?如果是為自己,我站不住腳,如果是為學生,拿政府的錢,來替這些學生成立一個很好的電腦教室,是要讓學生當網咖嗎?真的偶爾遇到一兩位還可以教的學生,就讓他用我自己的電腦吧!我何必去向政府爭經費呢?
想想我們的國家要「科技立國」,科技公司的老闆用人時,也理直氣壯的告訴筆者,他們會用「重點大學的學生」。再想想我們的國力,我們並不是國力強大到像美國那樣,可以讓全世界的人才都為我們所用。從最佳分配(Optimal Allocation)的理論來看,如果純以國家利益來想,發展重點大學是理所當然要做的。若純以社會的公平性來看,政府要做的是,只要滿足每個學生「能力上用得到」的基本需求就行了,沒有必要提供沒效率的額外補助,沒能力寫出好程式的學生,給他普通的電腦就好了,沒必要把最新最好的電腦給他們用,伳們只會拿電腦教室當網咖,打電玩!
筆者認為,高唱「教育改革」的人應該好好的想一想:「把有限的國家資源用在刀口上」與「廣設大學,養一群連二分之一加五分之四都不會的大學生」是不是魚與熊掌的問題。
(原載於2002年4月10日自由時報)
美國總統布希四月四日在與美國國務卿鮑威爾舉行的國務院新聞簡報中脫口而出說:「……and that's good ,that's important to recognize and to welcome both countries, both the Republic of Taiwan and of course China, into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承認並歡迎這兩國,台灣共和國,當然還有中國,進入世界貿易組織,這是好的,也是重要的……)。
把台灣和中國相提並論,看在台灣統派眼裡,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況先提台灣,再「還有中國」,更令如喪考妣的統派人士抓狂。本來還一廂情願阿Q地以為布希總統是一時口誤,想不到美國白宮和國務院的網站對布希的演說迄今仍是全文照登,未做任何更正。在江澤民、朱鎔基等中國頭頭出言不遜、文攻武嚇台灣時,不但不敢向中國喊抗議,反倒「殷殷告誡」台灣人「不要刺激中國」的統派人士及統派媒體,聞布希口稱「台灣共和國」色變了,在call-in 節目中更慫恿視聽群眾要出面向美國抗議了。
國家認同的分歧,是台灣許多爭議、焦點問題潛意識根源之所在。統派政客雖然在選舉時,也會來幾句台語,也昧著良心喊「我是台灣人」,可是,你知我知,他(她)們心中何嘗有「台灣」?就是「中華民國」這塊招牌,也只是他(她)們當幌子的門面而已,他(她)們心儀、認同的,是「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國」!
叫台灣太沈重?
吾人寧願相信,布希總統稱呼我們是「台灣共和國」,不是老年痴呆者的一時口誤,而是布希的實際認知。
可不是嗎?遠的且不說它,美國近幾任總統雷根,柯林頓、布希,不管出身共和黨或民主黨,提到我國時,不是直截了當地稱呼咱們 “The Republic of China ”來著。
當國際外交人士開口閉口“Taiwan”時,台灣統派媒體的天才記者們只是意淫式地將它翻譯成「中華民國」,這種混淆國際視聽的居心何在?
當國際友人在所有公開場合都直呼「台灣」之名時,反倒是台灣的執政者(國民黨執政時如此,民進黨上台後亦復如此)不敢自稱台灣,而要拐彎抹角地自稱「中華民國」,這麼畏畏縮縮,充其量只是在討好一些選舉時絕不會投「台灣人」一票的統派徒眾極已,講白一點,是熱臉貼冷屁股,自討沒趣!真是情何以堪、何苦來哉?
行政院院長游錫堃不久前曾表示:台灣的正名就是中華民國,懂漢字的人對這種說法只怕難免一愣一愣的,國際人士(包括布希在內)能不莫名其妙者,幾希。
台灣選邊站
其實,歷史已一次又一次證明:外來統治階層及其信眾一直是站在謬誤荒唐的一方一渠等所津津樂道的人性枷鎖(如戒嚴、報禁、黨禁),在沛然莫之能禦的民主浪潮衝激下,已一一鬆綁;渠等頑強阻擋、抗拒的改革(如國會全面改選、總統直接民選),已經由神話變為台灣人日常生活中稀鬆平常的基本人權。
這些有反民主、反本土前科的外來統治階層及其信眾,既然在現代民主思潮下節節敗退,最後剩下的,就是擁抱中華民國這塊無人理睬的神主牌,與中國眉來眼去,大談其精神外遇了。
不過,歷史早晚必將再度證明,這些人又錯了!
名字,只是一個象徵意義的圖騰,本來是沒啥大不了的。不過,能不要招致混淆、誤會最好。台灣叫李登輝的,就不只李前總統一個,叫陳美麗、林英雄的先生、小姐只怕更是一籮筐,這是情非得已,別忘了,小小台灣有二千三百萬人要取名字,不雷同,還真不容易哩!
可是,當今全世界國家,二百個不到,國名不鬧雙胞何難之有?既然國際公認的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簡稱,既然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差別讓國際社會霧煞煞,台灣犯得著為了中華民國四個字和國際社會過不去?
長年吃、住在台灣,卻視台灣兩字如瘟疫,真是可悲,可嘆!
(原載於2002年4月19日自由時報)
--企業界應對其他「國家權力」心存戒心--
鄭欽仁/台灣大學歷史系榮譽教授
一、「一國兩府」是過時的提案
二、慎用「中國」或「中國人」字眼
三、中共的三段論述,破壞雙邊平等會晤基礎
四、中共「善意」的真實性
五、中國沿岸不時有臨戰態勢,「集體安保」有其必要
六、「三通」已通「兩通半」,剩餘的「半通」可以毀掉家與國
七、中共誤用歷史經驗
八、中共的前景將以「掠奪經濟」維持政權,台商首當其衝
九、企業界應支持政府對中國的官方對官方的談以及正名運動
五月十八日王永慶參加國民黨智庫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舉辦的「民進黨政府施政兩週年座談」,利用陳水扁總統開放三通的談話,批評「陳總統有說沒有做」等等,王永慶的一系列談話,不僅關係政策及其執行問題,還牽涉到對中國共產黨的基本認知問題;因此,有必要對其事理說清楚。以免以「經營之神」的光環,混淆視聽,誤導民眾。
一、「一國兩府」是過時的提案
首先關於「一國兩府」問題。王永慶所說的「一國」,到底是指那一國?是中華民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筆者在「台灣三十年來的正名運動-體制內改革的瓶頸-」一文已經指出:蔣介石政權在一九七二年十月被聯合國「驅逐」之前,也就在同年,有宋文明、雷震、徐復觀諸先生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認為一國將會變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華民國的「中國法統」已被對方繼承;如今主張「一國兩府」何其荒謬!如果該主張可以通的話,何以在聯合國的代表被逐出後,在外交上一直萎縮,以至今日的困境?
二、慎用「中國」或「中國人」字眼
其次王永慶還說北京人是中國人,「台灣人也是中國人」。王永慶不知道用「中國」或「中國人」的現代意義。政治上,甚至在國際社會,「中國」已經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請看聯合國第2758號決議文:
「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代表是中國在聯合國組織的唯一合法代表,……」。
Recognizing that the representatives of the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re the only lawful representatives of China to the United Nations, …….
由此看來,「中國」即是國號。又「中國」的法統,「中華民國」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繼承,所以該決議文用「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利,該政府的代表為「中國」在聯合國組織的「唯一合法代表」;再看決議文:
決定: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利,承認她的政府的代表為中國在聯合國組織的唯一合法代表並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
Decides to restore all its’ rights to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o recog-nize the representatives of its Government as the only legitimate representatives of China to the United Nations, and to expel forthwith the representatives of Chiang Kai-shek from the place which they unlawfully occupy at the United Nations and in all the organizations related to it.
由此可見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就像朝代的繼承,所以決議文用「恢復」、「中國」的字樣。
蔣介石的代表被驅逐後的翌年,日本與北京政權建交,但所用的字眼是「復交」,就是遵照聯合國的決議(日人稱之為「國連主義」即「聯合國主義」),即中華民國代表「中國」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取代。
「中國」在清末以前並非國號,以往只有朝代名,如大漢、大唐、大清。「中國」一詞大體上與「中原」同義,或是自以為天下的中心領域;但到清末才有人主張以「中國」為國號。所以梁啟超在一九○一年(即民國成立前十年)曾說:「吾人所最慚愧者,莫如我國無國名一事」,還說「以一姓之朝代而污我民,不可也」;還舉種種理由而提出以「中國」為國名。這也就是以國家為單位,參加國際社會所必須的。
由此看來,王永慶隨意稱中國或中國人,若無另有居心,實為不可。現在有許多人反對台灣改革,而要維持「中華民國體制」,其用意即「順理成章」的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所接收,在法院、在街頭都可以看到同時拿著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叫囂「統一」,豈能視若無睹?
三、中共的三段論述,破壞雙邊平等會晤基礎
中共堅持中華民國已經死亡,中共到目前還堅持其三段論述: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這一個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因此王永慶的「一國兩府」就成為「一國兩制」,終結中華民國。
九二年為了辜汪會晤,各自主張其國號,後來中共矢口否認,認為所謂「九二共識」,「中國」指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這種無恥作法,竟被國內某些政黨與人士相呼應;所以當時的李登輝總統不得不以國與國的關係相對應,堅持中華民國沒有滅亡,而是實存於台、澎、金、馬,但被某些人特意的撻伐。
王永慶與高清愿要用「脫離」政治來處理雙邊問題,這是沒有常識的做法;在中共的統戰策略下,不論政、經、文化等等無一不是政治,這是處理雙邊事務時應有的基本常識。
四、中共「善意」的真實性
王永慶不認為北京的「共匪」有什麼壞,「沒影啦!我們台灣比他們厲害的人多得很。」(引自5月19日的台灣日報)王永慶還說「兩岸是一家人,這個家庭是大家的」,而且進一步認為「同一民族」。
試問比他們厲害的台灣人向他們發射飛彈?如果是一家人,台灣加入WHO是關係台灣兩千三百五十萬台灣國民的健康,何以阻擋台灣,讓美國的代表路見不平、見義勇為,和他們打架?北京如果認為同一民族而支持台灣人民,怎會引起5月18日台北醫師公會發起「加入WHO五一八行動聯盟」大遊行?
五、中國沿岸不時有臨戰態勢,「集體安保」有其必要
王永慶有意解構台灣與美、日的集體安全保障關係,對北京的統戰策略照單全收。王說美、日對台灣都很好,「但是台灣不要被別人煽動,美國說要保護台灣,但他認為『台灣自己保護自己就好。』」(見5月19日台灣日報)在現代的戰爭,一國單獨防衛是很難的,尤其是小國對抗霸權國家,謀求「集體安全保障」是必要的,也是基本常識。
北京當局真如王永慶所說的善意嗎?據5月18日中央社華盛頓電:最近,中共軍隊集結福建,有地面部隊與兩棲部隊,有坦克與裝甲車輛;兵員多達十萬人,演習期間六個月,目標是台灣。中共曾經以演習之名企圖侵襲台灣,國軍在這六個月期間可以不警戒而如王董事長的輕描淡寫?
最近陳水扁總統對德國媒體表示:過去兩年,中國的軍事預算平均成長百分之十七,沿海佈署飛彈四百枚。中國每年增加五十枚飛彈瞄準台灣,王等人尚有心唱「後庭花」?
六、「三通」已通「兩通半」,剩餘的「半通」可以毀掉家與國
有關「三通」問題,王永慶認為不趕快,商機失掉。但全世界的國家與中國往來,沒有一個國家比台灣與中國大陸沿海開發區之間接近,他們失掉商機?王永慶只不過將中國的統戰照單全收。
其實一般人都知道,「三通」已通了「兩通半」,只差飛機要轉機而已。但如果直航,以色列攻擊其他國家曾經在客機之後隨著是轟炸機,在台海戰爭沒有可能發生嗎?台灣需要花費巨資購買長程預警雷達,應對短程飛彈,預警時間只有三至五分鐘,但關係生命的損失與國家存亡。然而這三至五分鐘的時間,比在辦公室打呵欠或打盹的時間還短,我們的子弟兵是否能做好完全的準備,既已身處於生死關鍵的分水嶺。
七、中共誤用歷史經驗
中國的歷史很長,有豐富的歷史經驗,如果抱著野蠻、侵略的心,有時會帶給其本身不可挽救的災害。目前的中共政權走在尋求霸權的路上,就是自尋短路。當代中國大陸的朝野,利用鴉片戰爭以來受帝國主義的侵略,製造新危機意識,這種「愛國主義」其實是共產黨維護政權的手段。
中共將中國歷史上戰國時代的「富國強兵」應用在當代,是時代的錯覺,富國之後已經沒有必要用來強兵了。這也是中國知識分子信仰大國主義的錯誤。
中共要求「三通」,目的在「以通促統」,也是從歷史上學來的。在中國史上的戰國時代,中國大陸的國家林立,這些國家由春秋時代的城市國家,發展到戰國時代的「領土國家」,各有其政治、經濟與文化特色,各個國家也有其愛國心。但戰國時代,,在長江流域以北漸成為共同市場,打通關卡,甚至要求減免關稅、房屋稅與營業稅。中共的唯物史觀的歷史家認為秦王國能夠侵吞各國,實由於共同市場的成立在先,所以能夠建立「大帝國」。但秦大帝國的建立,歷史家美化其侵略的正當性,稱之為「一統」或「統一」,實際上消滅了不少中國歷史上黃金時代的「古典文化」;這一情形,由於近代考古上的發掘而愈來愈是清楚。所以在今日大倡「三通」者,實應更瞭解中國共產黨從歷史經驗上獲取的「以通促統」的企圖,並記起秦消滅其他國家在世界文明史上的災害,更不應成為「以商逼政」的馬前卒。
八、中共的前景將以「掠奪經濟」維持政權,台商首當其衝
中國的前景有多好?中國是一個法制不備、人治的國家,因此官員可以便宜行事。便宜行事,或出於隨意裁量,也可以賄賂行事。打通關節的生意人,每沾沾自喜;但一旦對方反覆無常或出事,責任歸於生意人,有的身陷囹圄,有的以廠房被沒收為交換條件,勉強保住身家性命。
中國的統計數字沒有一項不偽造,也是公開的祕密。地方政府偽造成長數字被舉發的案件不少,地方官員不只貪污自肥,還以沒收台商資產來填補虧空。中共在經濟史書籍中喜歡用「掠奪」經濟來描述國民黨四大家族的剝削,其實中共已經開始對台商掠奪。中國內部失業愈來愈多,貧富差距愈來愈嚴重,經濟成長不能低於百分之七,如果是百分之六就不能維持下去,也是國際上大家都知道的事。中共中央不久將如地方掠奪外國資產過日子,台商會首當其衝,如果近代史 上流民再度出現,第一被掠奪的對象是台商。中共政權每遇到危機時,首先攻擊的對象是外地來的人。中共政權成立後,許多華人為「祖國」建設而回歸中國大陸,但文化大革命時,無一不遭遇悲慘的命運。
九、企業界應支持政府對中國的官方對官方的談以及正名運動
王永慶先生在台灣有絕大的影響力,在發揮影響力之前,何不先誠實的檢討本身企業在中國大陸的投資;其次應該關心台灣前途、以及已經初步有成的民主文化。
中共歡迎王永慶、高清愿「以通促統」、「以商逼政」而不與我國官方共同處理雙邊事務,甚至拒絕接納其國民的「偷渡犯」,以自己的國民來勒索別人,為該政權之恥。王、高兩人真有本事對付這樣的政權?
台、中雙方已有設立海基會、海協會為對應窗口,但中共寧願讓其所設立的機構之功能喪失,令人費解。
中共面對台灣,以「政經分離」方式面對,實是阿Q精神。但在國際上是以「政經合一」,即以台灣為己有的方式對應,即使對台灣的民間團體也不放過圍勦的機會,王、高兩人要以商人接受其「政經分離」手法而不支持我國官方與之對談或會晤,恐非輿論所容。
李登輝任總統的時候,曾經嚐試各種管道與中共接洽,但李先生因此而被統派圍勦,記憶猶新,王、高兩人何不借鑑而自逞其能?筆者希望企業界人士能夠支持政府以官方對官方的平等談判,不是降格求人。目前國內的正名運動是在為國家定位努力,此運動成功,台灣企業界人士可暢通全世界而獲保障,希望王、高及其他企業界人士能盡其所能,讓國家有國格,而是受霸權國家予取予求,個人茍延偷生。
(本文節錄刊載2002年5月26日自由時報)
鄭欽仁/台灣大學歷史系教授
一、引言
二、政治體制的僵化,「變法以圖存」的困難
三、一九七一年宋文明等人檢討「一國兩府」已知不可行
四、聯合國席次喪失前夕主張「兩個中國」似乎尚有可能的議論
五、「蔣介石的代表」被逐出聯合國後,日、美支持台灣獨立為國家唯一的出路
六、雷震向蔣介石等人提出「救亡圖存獻議」,主張改國號為「中華台灣民主國」,The Democratic State of China-Taiwan
1. 向蔣介石等五人上書
2. 放棄「神話」的「法統」,「變法以圖存,改制以自保」
3. 為什麼國號使用「中華+台灣+民主國」字眼
4. 正名之後確信「國際社會」的支持
5. 國號變更前,重視改革「程序」與配套措施
6. 雷震的建議,蔣介石「以不變應萬變」回應
七、楊西崑提出「中華台灣共和國」,The Chinese Republic of Taiwan
1. 楊西崑與「台北五八六九」密電
2. 聯合國敗退前、後,揚西崑對蔣介石分析外交孤立化後的滅亡危機
3. 楊西崑主張「台灣的政府」與「大陸的政府」分離,互不相干
4. 建號「中華台灣共和國」,並提出公民投票等改革案的配套措施
5. 國際社會支持的方向與外交佈局的考慮
6. 楊西崑的努力失敗,但透露宮廷勢力的阻礙
八、國際銀行主張「中華民國台灣」
1. 麥克慕拉建議「中華民國+台灣」
2. 李登輝的「中華民國台灣」、「台灣中華民國」
九、一九八一年西班牙要承認台灣共和國Republic of Taiwan
1. 西班牙要求建立國與國的關係被拒絕
2. 西班牙要求台灣變更國名,中國同意
十、結論:體制內改革的瓶頸
一、引言
∼政治體制的僵化,「變法以圖存」的困難∼
中國自秦吞併其他王國而建立王朝帝國以來,已有兩千二百多年,但每一王朝初建時,因歷經戰亂,朝野思治,給人民休養生息,不多干預人民生計,使社會得於復元;但也有例外,「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馬上捲入韓戰,毛澤東又發起「三反五反運動」,生靈塗炭。
話再說回來,每當王朝初建之際,大體上不是仰賴統治政策多美好,而是期待少一點擾民,使社會復元,能夠這樣,歷史家便美譽之為「富庶盛世」。所謂富者,生產多;庶者,人口增加。但開國以後將近一甲子(六十年)的時間,開始產生新的政治、社會、經濟問題而不能不改革。但保守派,也是既得利益階級,往往反對改革,所以兩千多年來中國歷史上王朝面臨必須「變法改制」時,很少成功。
國民黨獲得政權後,馬上趨於保守,這一批新貴在第二次大戰後流亡台灣,就不曾要好好施行憲政,所以「憲法」問題的修撰──即「變法改制」──經過幾代人到今天還不能納入常軌。一九四九年自國共內戰敗退後,先是「反共抗俄」,後來在國內外形勢丕變後仍舊是「處變不驚」,以致一九七一年十月二十五日聯合國的決議:「立即驅逐蔣介石代表」(to expel forthwith the representatives of Chiang Kai-shek),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及其政府為唯一合法化的「中國」(China)代表。(參考聯合國第二七五八號決議文)由此可知,此時所說的「中國」即等同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今天要以中華民國進入聯合國猶如椽木求魚。台灣應該尋求自己的國格,另訂國名,「變法改制」。國名、國旗與國歌,都是國家制度的一部分,應該有所認識。三月十六、十七日世界台灣人大會第二次年會召開時馮滬祥集團拿著五星紅旗否定「中華民國」,他們受台灣二三OO萬人的稅收養活,以及台灣環境的恩惠而不知感恩,那種行為即是漢奸的背叛行為。
再說,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名稱就像朝代的名稱,兩者爭正統;實際上「中國」兩字就已經是「正統」的國名稱呼了,每當兩個勢力在爭「正統」時,在兩千多年的中國史上的王朝都是以力(power)來決定勝負,但今天在國際上已經有被認定的「國際社會」,這「社會」的成員聚集在「聯合國」的組織,共同來認定國家的正統代表,這是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因素,也就是說由國際上決定中國正統政權的因素。一九七○年聯合國對中國代表權問題的表決,已經看出一九七一年注定敗北的情形,故在聯合國表決前與表決後,有識之士提出「救亡圖存」獻議,但大眾或昧於蔣家的「處變不驚」和「以不變應萬變」,或在恐怖統制下噤落寒蟬,以致誤國,喪失「變法改制」的機會。
如今「時不我予」,朝野仍以蝸步來面對太空時代之來臨,怎不令人怵目驚心。
但許多救亡圖存的方案,已在一九七○年代初被有識之士檢討過,不料在八○年代、九○年代,甚至當今還成為議題,其無識令人扼腕,莫不以此為甚!茲就回顧他們的議論。
二、一九七一年宋文明等人檢討「一國兩府」,已知不可行。
首先談一國兩府問題。
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在一九七一年的十月,已如上述;但在當年的二月,宋文明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雷震在二月一日的日記上寫道:「據宋說『烏克蘭方案』,即一個國家兩個政府的方案,一九五七年李樸(?)曼已提出了。」
「一國兩府」是否行得通呢?當年徐復觀、雷震對這個問題都有過檢討。先是七月三十日雷震探徐復觀的病,回來寫道:「他認為烏克蘭方案,不到一年即可瓦解台灣,他寧可台灣不要失給中共。此點和我意見相同,談甚久。」
其後,在九月三日訪問齊世英,齊與日本總理佐藤榮作談話記錄給雷看。雷在日記上寫著:「他說:『佐藤主張一個中國,兩個政府。』他很贊成,因為當年在大陸上亦有如此情形,如北京之北洋政府,南方的孫文所主持之政府--國民政府。我當時對此未表示意見,返後覺得不對勁,因為當年在大陸時雖有兩個政府,但只有一個中華民國,今日則不同,此時一個中國,他們的心目中,一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啊!」
由以上看來,雷震與徐復觀在那年代已有先見之明,認為一國兩府是行不通的;但至今還有許多人理念不通,還在堅持「一國」的主張。然以台灣的政情自來,一九九一年廢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以及一九九六年、二○○○年的兩次總統直選與一九九九年李登輝的「兩國論」,實際上只是突破「一國」想法的趨勢,沒有法制化的制憲行為,何況李的「兩國論」還受到圍剿,可見台灣國內保守勢力固若金湯,受中國人保守心態拒絕「變法改制」之害,實不可言喻!
三、聯合國席次喪失前夕主張「兩個中國」似乎尚有可能的議論
其次關於兩個中國問題。
一九七一年二月二十七日雷震在他的日記記載尼克森談話,認為尼克森「已公開請中共進聯合國,在不排除中華民國之下。這顯然是『兩個中國』的計劃了」。但是這時候的陳啟天,不論是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都表示悲觀。
到了四月美中有「乒乓外交」,七月十五日尼克森宣佈翌年訪問中國,十六日台北當局提出「莊敬自強,處變不變。」當時雷震在警總監視下,卻對時局看得很清楚。他在七月十九日接受「華盛頓郵報」記者的訪問,表示(一)美國站在道義與戰略立場,不會放棄台灣;(二)對中共侵吞台灣的問題,雷震表示中共進入聯合國,甚至為常任理事國,已心滿意足。以當時國際形勢看來,筆者以為雷震的看法沒有錯。
對台灣獨立問題,雷震認為「中共既反對兩個中國,或者一台一中,那他一定反對台灣獨立,我是不贊成台灣獨立的。」雷震與美國記者約定次日見面時,「我請他不要提出或討論台灣獨立問題。」雷震的真正想法我們不清楚,但被監控之下避免討論台灣獨立的敏感問題則是事實。(見雷震七月十九日的日記)
雷震還沒有看到「華盛頓郵報」的採訪記事,但已受到監察委員酆景福的警告並要求有所交代。(參考八月七日、三十一日的日記。)
雷震到八月二十三日纔看到美國華人辦的「聯合日報」在七月二十九日轉載「華盛頓郵報」的消息,雷震將其內容抄錄在日記裡,其中有一段話:「聯合國最好是採『兩個中國』的辦法,如果不可能的話,為加強台灣的政治,應增加政府中的台灣代表名額。」
雷震在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那一年的夏天是主張「兩個中國」,對美國記者避談台灣獨立,但已受到特務的干擾。當時對於存亡問題心情是很苦悶的,七月二十八日記載胡鈍俞來看他的一段話:「他(按,指胡氏)又說今天是求兩個中國而不可得。他也反對『一個中國,兩個政府』的方案,那是搞不到三年而要被共黨吞噬的。」
總之,國民黨政府在聯合國被逐出之前雷震等人主張「兩個中國」,但似乎已有時不我予之感。他們有志氣,堅決不主張「一國兩府」,也不曾出現「一國兩市」。有一段插曲是很有趣的:雷震問成舍我,若他是蔣介石,他將如何作法?成舍我說:
「我要是蔣介石,我把台灣交給台灣人,我率領六十萬大兵自金門上岸和共匪一拚,不成功則成仁,免得城下之盟而受氣!」(見雷七月二十七日日記)
壯哉,斯言!
四、「蔣介石的代表」被逐出聯合國後,日、美支持台灣獨立為國家唯一的出路。
一九七一年十月二十五日「蔣介石的代表」被逐出聯合國,筆者有一篇文章「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保釣之後的種種危機看國家再造運動」(收入『生死存亡年代的台灣』,稻鄉出版社出版),談論聯合國席次喪失的經過,故在此不多贅述。
此時人人都知道在國際上,要維持「主權獨立國家」的地位,只有「變法改制」,變更名號和民主化的改革。日本官方認為台灣只有獨立一途,七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震在日記上記載:成舍我說「在立法院由楊管北傳出來,說辜振甫至日本,看到福田赳夫外相,他說台灣只有獨立,才可以對抗中國共產黨,辜返後告訴張群,張答說,不敢轉達」給蔣介石。據我的看法,張群是不會贊成台灣獨立的。(參照七十一年九月五日雷的日記。)
同年十二月三日雷震到齊世英宅,齊說:「日、美勸台灣宣布獨立的消息,是直接得來的。他又說,他已和張群說過,台灣主席要讓台灣人做,張已允。他又建議三事:(一)主席應由吳三連擔任;(二)釋放台灣人政治犯;(三)使台獨由地下轉到地上。此三點張均未表示意見。」
上文主要是考察國民黨政權被聯合國逐出後,雷震等人由原來的兩個中國之主張,轉向台灣獨立,但筆者未涉及台灣人在海外的運動;他們知道「國格」是存亡之所繫,故筆者之論述以此為主旨,對於他們當時提出的許多寶貴改革方案因篇幅太多故予省略。他們大多是外省人,雖沒有像筆者提出「命運共同體」,但其改革案可以說大致朝這方向。在這時期的外交失敗,蔣家所領導的國民黨政權將責任推給美、日,這是考察台灣前途及歷史所不能不留意的。
一九七二年一月三日由於徐復觀自香港來台,和雷震、齊世英、成舍我一起吃午飯,據雷震在翌日的記載:
「在席上徐說:『日本決定,今後對台灣政經分離,此為過去對大陸所適用者,今後則對台灣適用,即和台灣做生意,不來往政治。』徐又說:『中共最怕台灣獨立。因為中華民國他認為應由他繼承。如台灣獨立,他雖不願,卻不便阻止,更不能干涉。』這個說法,正與我的『救亡圖存獻議』第一點相同。」
以上是一月三日的事情,徐復觀對日本的分析正確;蓋日本根據其所主張的「國連主義」(即「聯合國主義」,意思是說,聯合國決定誰是中國的代表,日本就遵照聯合國的決定),就在那一年的九月二十九日與國民黨政權斷交。
然而更值得留意的是:雷震同意徐復觀的台灣獨立論,那時雷正在積極修改和抄寫他的「救亡圖存獻議」一文,他自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十三日開始起稿,終於在翌年一月十日親自送到總統府收發室,要給蔣介石。
五、雷震向蔣介石等人提出「救亡圖存獻議」,主張改國號為「中華台灣民主國」,The Democratic State of China-Taiwan.
1. 向蔣介石等五人上書
蔣介石政權自聯合國被逐出後,雷震等人由主張「兩個中國」改為主張「一台一中」,充分體會到國際形勢的嚴峻,他除了將「救亡圖存獻議」送給蔣介石外,還送給雷震所描述的「集體領導」的四個人,即嚴家淦(副總統兼行政院長)、張群(總統府秘書長)、黃少谷(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和蔣經國(行政院副院長),但受特務不少困擾(註1)。
2. 放棄「神話」的「法統」,「變法以圖存,改制以自保」
雷震在「救亡圖存獻議」一文中,首先表示:「我輩今日與國民黨雖不能共享安樂,但卻須共患難;有福不能同享,遇禍卻要同當。」誠然,如雷震之言!國民黨統治台灣前後四十六年,許多人沒有與國民黨政權分一杯羹,卻在生活上、戰場上受到監視、臨檢、竊聽、干擾等等。
雷震也瞭解被逐出聯合國後,許多人希冀遠走高飛而度其「流亡而安全」的生活,但誰也無權責怪他們,「蓋國家早已瀕臨於危險之境,而人民連表示意見的自由都不可得」。
面對如此空前巨難,應該「變法以圖存,改制以自保」、「變法圖存,革新庶政」。但自聯合國被逐出後業已兩月有餘,「有人還在侈談法統」,不欲改弦更張,真是作繭自縛,自誤而誤國了。」民間對蔣介石的「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竄改為「強自莊敬,處變不驚」的諷刺。以上是當時的情形,但三十年後的今天,許多政黨、政客還不是「侈談法統」反對變法改制以圖存,回溯中國歷史上自秦征服各國建立「王朝帝國」以來兩千兩百年,變法改制失敗者多,顯然是中國文化的弊病。
話說回來,雷震對蔣幫呼籲應留意兩點,一是重視現實環境,二是「,不可稍存幻想而重溫過去的神話」,進而擺脫「神話」的「法統」。「國家有三要素:曰土地,曰人民,曰主權,三者缺一則不能成為國家。」今已失去領土千分之九百九十四,人口七億(假定大陸人口為七億,共匪則自稱為八億),而猶唱代表大陸主權,那就離開現實太遠了,自難怪外人譏之為『神話』、而不予置信。」
雷震在「從速宣布成立『中華台灣民主國』,以求自保自全,並安撫台灣人,開創一個新局面」一節裡再度強調放棄「神話」的「法統」:
「我們喪失大陸上的土地和人民已達二十多年,而猶自認為對大陸有主權,難怪外國人譏諷這是一種『神話』。他們的譏諷固然未必完全對,但我們的說法不合事實則是事實。故為今之計,不如面對現實,暫時另用國號,乾脆表示代表台灣,而以全力確保台灣。俗語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如今是公元二OO二年,憲法的體制仍舊是雷震所說的外國人譏諷的「神話」,李登輝在總統任內,遲到一九九九年纔說兩岸的關係是國與國的關係,但被訂名為「兩國論」而遭到撻伐,顯示有心人已經將「中華民國」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省或附庸國家。但這樣的「祖訓不變論」外觀上是師祖蔣介石,實際上是以不變而「順理成章」為中國共產黨政權所吸收的漢奸行為。
3. 為什麼國號使用「中華+台灣+民主國」字眼
雷震給蔣介石等人的「獻議文」是在一九七二年一月十日提出已如上述,其實他在一月一日的日記已記下十項要點,而其全文內容豐富(收在『雷震全集』,第二十七冊』,茲僅介紹改國號的主張。
雷震提議改國號為「中華台灣民主國」,英文作The Democratic State of China-Taiwan。雷震分項說明何以國號用中華、台灣、民立國的字眼,茲因篇幅免於冗長,僅簡單介紹如下。
(一) 用「中華」兩字,英文用China,仍可以對得住中華的祖先,表示沒有放棄「法統」,也可以保持「自尊心」,「使大陸人在心理上獲得安慰,尤可使台灣人具有同是『中華子孫』的共同心理」。雷震的這樣敘述,與他的放棄「神話」的「法統」仍有矛盾之處,雖是基於安撫作用,但未脫離虛構的「中華民族」血緣論,是開放的國民主義所不取。(註2)
(二) 開於用「台灣」二字。「我們國號中用了『台灣』二字,是顧及現實環境。我們今天統治的土地,本來叫做『台灣』,今將『台灣』二字放在國號裡面,那就不是神話了。」由此看來,知道雷震顧及現實環境,力求名實相符,使用「台灣」二字擺脫「中國」或「中華」的「神話」,以平衡用「中華」字眼。
關於成立國家的條件,雷震表示在世界上幾萬人民即可成立一個國家,何況當時台灣已有一千四百萬人。在那年代,國民黨的政客昧著良心對人民洗腦,以為台灣太小不足以成為國家,而人民的國家運動中不知引用雷震的話,實在遺憾!
雷震又說:「我們今天有一千四百萬人民,我們以台灣地區成立一個國家,乃是天經地義、正大光明之事,除共匪照例叫囂之外,無人敢於訾議的。」可是這幾年來我們看到許多政客與敵人媕野~合,牽制內政外交的改革,也希望新政府看準這點,能夠積極闊步的前進,掌握時效。
雷震也考慮到使用「台灣」二字,「大陸人」的心態會不平衡,但呼籲放棄「優越感」與「台灣人團結在一起,甚至鼓勵互相通婚,「使彼此逐漸成為一家。」雷震還舉出加拿大魁北克(Quebec)的和平解決與巴基斯坦的流血慘劇作為借鑑;詳細內容,請看原著。雷震為「大陸人」落葉生根著想,對於消除人民之間的隔閡,以為「不僅要未雨而綢繆,而且要趕快解決,不可拖延觀望。任何拖延觀望,只有誤國殃民的。」誠然,國民黨的統治誤國殃民已有五十五年,而今日立法院阻礙改革,仍在持續中,其未來的歷史責任是歸立法部門抑行政部門,則有待他日之審判!最後雷震說:「把『台灣』二字放在國號之內,……俾台獨歸於消滅。」這是雷震的看法。
(三) 關於用「民主」二字雷震以為國號用「民主國」而不用「共和國」,一是「民主」兩字可以用來說明政體,同時也可以用來說明國體。其次,民主自由是反共的理論和武器,所以要標榜「民主」二字。第三,台灣在光緒二十一年(一八九五)五月二日出現「台灣民主國」,這是東方歷史上第一個民主國家,有繼承之意。其他尚舉兩個理由,但不重要,故不贅述。
以上是雷震用「中華台灣民主國」為國號的理由。
4. 正名之後確信「國際社會」的支持
雷震確信改國號會獲得美、日等國的支持,一是從戰略地位來說,台灣是「不沉的航空母艦」,美國不會輕易放棄。若不變更國號,恐美、日與共匪建交而有所改變。若我們宣布,美、日兩國就有理由協防台灣援助台灣。雷震知道防衛是很難單獨行使的。
其次,美、日都希望台灣成為「真正民主自由的社會」。「『外交為內政的延長』,我們在改稱國號後,只要真正實行民主政治,修明內政,發展經濟,自然就容易推展外交,而扭轉國際的視聽,尤其是扭轉美國多年來對我國不利的輿論。」
雷震在論國號冠「中華」二字時重申:「我們今後如果真正實行民主政治,保障人權而又有言論自由,世界上的民主國家,不僅會承認我們而和我國建交,訂立友好條約,而且事實上會和我們日趨友善。」
以上雷震對台灣的戰略地位和自由民主與外交關係的分析,至今還是有效的。台灣這幾年總統直選、與新政府的提倡民主自由人權,獲得國際社會相當的肯定,總統與副總統分別獲得自由獎與和平獎,總統夫人、副總統、行政院長(張俊雄)與國防部長的分別出訪,証實了雷震所說的「外交為內政的延長」之有效性。唯新政府目前受泛藍色政黨的掣肘是否敢負起責任變更國號尚待觀察,唯雷震如何分析可以協助的國家之觀點,當做新政府的「問題意識」,無論如何是必要的。
5. 國號變更前,重視改革「程序」與配套措施
雷震留意到國號變更應有的「程序」,這一點也是值得當前朝野的參考。在程序問題上,可以分為對內與對外加以處理。對外方面,一旦決心用改變國號以求確保台灣的權宜之計,事先應告訴美國、日本。「從美、日兩國目前的基本政策看來,我們有理由相信:美國和日本一定會支持我們這樣做,而且會協助我們因此而遭遇的若干困難。」雷震的這幾句話非常重要,至於目前仍然會帶來鄰國的若干困難,因此表示毅力決心、選擇哪些國家事先溝通,則憑當政者的智慧。以上是對外方面。
對內方面,雷震曾考慮如何推選代表參與變更國號的作業、以及「制憲會議」如何運作,皆提出具體辦法。但三十年後的今天,時移事遷,(如廢省等問題導至改變),其所提辦法有的已不合時宜,但意識到問題的存在,改圖更張,是必要的。
6. 雷震的建議,蔣介石「以不變應萬變」回應
雷震對蔣幫的「救亡圖存獻議」不但沒有任何效果,其個人反而受到特務的干擾,甚至追查該文多影印一份的下落。(據傅正說法,是其本人向雷震要了一份。)蔣介石父子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處理國家現實問題,不免使我們贊嘆他的「阿Q精神」。中國史家吳在一九六二年十一月為中共中央高級黨校講授朱元璋時都要對蔣介石批評幾句:
「他(指朱元璋)訂了一些制度,寫成一本書叫『皇明祖訓』。訂制度是可以的,可是有一點,他不許他的後代改變。這個作法就有了問題,時代變了,情況不同了,可是老辦法不許改變,用老辦法適應新形勢。這樣,就影響到以後幾百年的發展,把後代的手腳都捆住了。蔣介石有一句話,叫做『以不變應萬變』。……(見「明朝歷史的基本情況」一文。」
原來蔣介石的「以不變應萬變」從中國大陸搬到台灣來,在中國大陸失掉一片江山,在台灣依然是誤國誤民,台灣的二千三百多萬人目前還持續的付出慘痛的代價──受到赤色王朝帝國侵、掠的威脅。
六、楊西崑提出「中華台灣共和國」,The Chinese Republic of Taiwan
1. 楊西崑與「台北五八六九」密電
最近王景弘著文報導一九七一年聯合國代表權的喪失前後,楊西崑為蔣介石作政治分析以及主張放棄中國大陸,並努力透過外交途徑,希望「變法改制」,改國號為「中華台灣共和國」,英文訂名為The Chinese Republic of Taiwan。
楊西崑在一九七一年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時任外交部次長,以出席聯合國代表團身分與會,故對聯合國失敗之事知之甚詳。
楊西崑與當時美國駐台大使馬康衛談話,馬大使寫成報告「僅供國務卿(羅吉斯)及助理國務卿葛林過目」的密電,此即「台北五八六九」密電。發文時間是一九七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兩者對談是在該日的「上週末」;離被逐出聯合國的時間約一個月後。有關台灣正名的內容介紹如下。(註3)
2. 聯合國敗退前後,楊西崑對蔣介石分析外交孤立化後的滅亡危機
楊西崑對馬康術指出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後,面臨的嚴峻形勢。
楊在一九七○年冬天便告訴蔣介石,不論是被逐出或「退出聯合國將是中華民國政府的政治自殺」,「除非立即採取重大變革,否則中共將利用在聯合國取得的優勢,急速壓縮中華民國政府,最後予以扼殺。」楊西崑是一個有良識、良心的外交官,但蔣介石的昏庸使台灣在外交上的困局長達三十年之久,至今仍未能脫困。以上是被逐出聯合國前楊對蔣的建言。
在聯合國受挫後,楊坦白的向蔣報告,「並對中華民國政府及台灣人民要生存所必需的改革『提出一般性的看法』。」(引自王景弘文。)
3. 楊西崑主張「台灣的政府」與「大陸的政府」分離,互不相干
楊西崑告訴馬康術,他曾向蔣介石說:「最重要的是在不久的將來向全世界正式宣佈,在台灣的政府與在大陸的政府完全分離,各不相干(entirely separate and part)」,因此台灣的政府「與大陸無關」。
如能照楊西崑的想法,早已結束「國共關係」。李登輝時代在一九九一年四月廢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意在終止「國共內戰」體制,可是早在同年的三月發表「國家統一綱領」,實是互相矛盾。台灣在一九九六、二○○○年各黨派參加總統選舉,實已劃定主權、領土與人民的範圍,此三者本是構成國家的三大要素;尤其二○○○年的總統選舉,國民黨已經失掉政權,使國、共任何方式的關係都不能存在,新政府本來就不是「舶來貨」,充分代表台灣現有領土與主權範圍,自不容犯錯。
4. 建號「中華台灣共和國」,並提出公民投票等改革案的配套措施
楊西崑主張向世界宣佈,採用新國號「中華台灣共和國」,英文名稱The Chinese Republic of Taiwan,「並註明此『中華』並無政治意涵,只是因為台灣人民原為華裔而來的泛稱,猶如一些阿拉伯國家在正式國號仍帶『阿拉伯』一樣。」(引自王景弘文)按楊西崑主張「中華」非政治意涵是對的,唯以台灣人民原為華裔之說,乃是認為台灣人皆來自中國大陸,如此則不能涵蓋原住民在內,故應捨棄「中華」二字。
楊西崑知道政治改革需要配套措施,應依據憲法解散國會,設立新的單一臨時民意代表機構,考慮到「大陸人」與「台灣人」的分配比率,這一點似乎比雷震前進。
尤其值得重視的是公民投票的主張,以為應舉行「全島的公民投票,以決定台灣未來地位,及設置一個制憲機構。」楊以為七二年蔣介石總統任期屆滿後應該退位(此點與雷震的主張一樣),但仍居國民黨黨主席之位。
5. 國際社會支持的方向與外交佈局的考慮
國際上有許多國家希望台灣以台灣的身分留在聯合國,雷震在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八日的日記裡記載楊西崑傳出來的消息:
「在聯合國上月二十五日表決共黨入聯合國之前,若干國家問周外交部長書楷,中國是代表大陸,還是代表台灣,並說如代表台灣,他們願意支持,如代表大陸,他們要承認中共。而周則答覆,當然代表大陸,於是他們就不投我們的票了。周氏連請示都不敢,這是楊西崑回來說的。」
從這一段話顯示蔣介石的專制獨裁與周書楷的失職,故有周在聯合國表決而不得不退出會場之受辱的情形發生。
此時日本也希望代表台灣,故雷震在日記裡接下一句話:「又日本人也希望我們不要代表神話的大陸。」這一段話從「台北五八六九」密電也得到証實,即楊西崑告訴馬康衛一項「機密」:一九七一年夏天,總統府秘書長張群訪問東京,日本首相佐藤榮作和岸信介請張群帶一極機密訊息給蔣介石:
「中華民國的唯一希望是採取分離路線,放棄對大陸的主張和需求。」
他們力促蔣介石採此路線,但筆者以為張群不曾支持這個想法(註4)。
楊西崑告訴馬康衛關於日本的態度,是否藉此要來說服美國支持台灣獨立,尚待研究。不過楊西崑希望美國出面游說蔣介石,如果沒有美國的說服力,蔣介石是不會採取行動。
楊西崑建議美國副總統安格紐出面、馬康衛大使配合,並動員蔣介石信得過的美國老朋友如周以德、雷德褔、諾蘭和魏德邁等人先向蔣介石關說。
6. 楊西崑的努力失敗,但透露宮廷勢力的阻礙
楊西崑向美國建議並未成功。由王景弘的文章看來美國沒有積極運作,筆者以為這與季辛吉親中的外交有關。
楊西崑認為葉公超、蔣彥士態度開明,與他的想法接近,嚴家淦、張群、黃少谷(國安會秘書長)、張寶樹(國民黨秘書長)尚未拿定主意。宋美齡則堅持老調和「反攻大陸」口號,宋受孔祥熙之子孔令侃影響,但孔、宋兩家有風吹草動便跑到安全地方。
關於孔、宋,又可以與雷震的記載相映照。雷說宮廷之爭甚劇,即指蔣經國與宋美齡之爭;蔣經國在上海能打老虎,「但對孔令侃,因宋美齡保鑣就不能動手,所以他的工作失敗了。」(註5)
獨裁政治下有蔣介石的昏庸、宋美齡如慈禧太后,中國式的政治要「變法改制」是困難的。
七、國際銀行主張「中華民國台灣」
1. 麥克慕拉建議「中華民國+台灣」
國際銀行主張中華民國下面加上台灣二字,容易獲得借款。雷震在他的日記記載:
「繼訪徐復觀,他說俞國華在美國時,和國際銀行麥克慕拉接洽。麥克對俞說,最好把中華民國下面加上臺灣二字,我們可以絕對保証,借款亦易。」
「俞叫王蓬大使返國報告,王告訴嚴家淦,嚴不敢和蔣中正說,要王直接報告,王以地位低微而不敢報告。現在只有等待俞國華回來報告之。」
「可見國家大事無人敢講話,而我主張將國號改稱『中華臺灣民主國』是對的。」
由以上看來,蔣介石的獨裁而大官僚尸其位而不辦事,都是誤國害民。
但是國際銀行方面主張中華民國下面加上台灣究竟是什麼意思?應該指的是中華民國的領土只在台灣及其附屬島嶼而不及中國大陸,因此與雷震的「中華台灣民主國」的領域相同,並且主權只限台灣,故雷震說自己是對的。又在如此情況下即時能夠獲得國際銀行的承認。
2. 李登輝的「中華民國台灣」、「台灣中華民國」
然而我們回想李登輝的主張,李登輝首先主張中華民國是主權國家,竟受到其國民黨的同志的批鬥,認為他是「獨台」。但反過來想想,批鬥他的人已經認為中華民國不是主權國家,可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省,也可能是附庸國。
李登輝在他的『台灣的主張』一書表示他在推動政治改革時,曾經提出「中華民國在台灣」,「將台灣的統治權限定在台灣、澎湖、金門和馬祖,暗示不及中國大陸。」(見該書第六三頁)『台灣的主張』是在一九九九年五月出版,但在翌年七月三十日出版的『亞洲的智略』指出因為是台灣化而稱作「中華民國在台灣」。(見日文版第四二頁)約在這之前,李登輝已被認為台獨。
去年李登輝對筆者說,他將「中華民國在台灣」改成「中華民國台灣」;由此看來,此即與國際銀行關係人所說的吻合,但已晚了二十七、八年。李登輝在二○○○年進而主張「台灣中華民國」。
李登輝在日文版的『亞洲的智略』表示:將「中華民國在台灣」與「台灣中華民國」合起來,非常的好(參考第四二頁)。他的意思應是甲等於乙,乙亦等於甲,兩者合為一物;如此解釋或較洽當。
李登輝的理由是民主化、台灣化及幾次憲法改革後,中華民國已非一九一二年成立的中華民國,原來的外來政權也因一九九一年憲法的修正,改變了內政的組織型態。此即李登輝認為的「新的共和」(New Republic),也就是「第二共和」。
總之,雷震在一九七二年二月十四日日記裡記載的國際銀行關係者所主張的「中華民國台灣」要遲至二十七、八年才出現;但這樣的主張若在當時修憲或制憲,台灣或許早已擺脫中共的糾纏。但在二○○二年的今天,事實上已修過的憲法仍未擺脫中國的架構。但李登輝形容自己的國家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是國與國的關係,至少是特殊的國與國關係」;此是一九九九年七月九日接受德國公共電視台「德國之聲」專訪時所作的答覆。其實中華民國的名號早已被聯合國拒絕,不可能藉此名號再進聯合國,台灣應捨棄自稱「中國」的神話,叫出自己的名字。
八、一九八一年西班牙要承認台灣共和國Republic of Taiwan
1. 西班牙要求建立國與國的關係被拒絕
一九七一年十月國民黨政府的代表被趕出聯合國,翌年對日斷交,接著在七三年三月與西班牙斷交;退出聯合國的壞效應一一出現。
但是一九八一年七月,西班牙政府由經濟部長出面邀請商討兩國經貿關係,汪彝定與蕭萬長赴會,汪彝定的回憶錄記載此事(註6),茲據汪的記載簡介如下。
西班牙事先表示願意訂兩國政府間協定,談判開始後先談實質問題,互相給予最惠國待遇,能簽立政府間協定政治性意義大於經濟上的重要性。事談妥後,進入國名討論,外交部指示四個名稱:
1.Repulic of China。
2.Taiwan, R.O.C.
3.R.O.C.
4.ROC
但這四個名稱,西班牙方面全不能接受,也依序提出四個名稱:
1.Republic of Taiwan.
2.Taiwan.
3.China (Taiwan).
4.China (Taipei).
這四個名稱立即呈報外交部,但回電是全部不能接受,「最後政府間協定當然無法簽定,雙方僅簽了一個備忘錄。西班牙稱我們為Visiting delegation,迴避了國名」,這是汪彝定的敘述。由此看來,國民黨政府的代表變成沒有國名的代表團,這是蔣家外交部的傑作。
西班牙所提的第三、第四項當時不能接受,但在幾年後的一九八九年五月財政部長郭婉容率團前往北京參加亞銀年會,北京政權定代表團的名號為「中國,台北」(Taipei, China),郭婉容提出抗議;但一九九七年自己改名為Taipei China,即「在台北的中國」之意。
汪彝定在同年(一九九一)十月出版的回憶錄裡曾說,以今日的標準來看,西班牙當初所提的第三、第四項應該在可以考慮的範圍之內。但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看來,最大的失敗在不能使用台灣共和國,形成「一台一中」而脫離內政體制,甚至是內戰體制。
2. 西班牙要求台灣變更國名,中國同意。
台灣使用台灣共和國等國名,當時中國是同意的,汪彝定寫道:
「在談判中,西班牙方面也暗示到他們所提出的四個國名,曾與中共商量,但我們在馬德里期間內,中共對我們毫無騷擾。在中國飯館吃飯時,也曾遇見中共人員,他們當然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們也知道他們是中共人員,彼此只對看了一眼。」
這一段描述中共人員在西班牙對代表團的態度,但是更重要的,可以看出中國是採一台一中政策,如此對雙邊都是好的;對台灣來說,是名實相符,不去和人爭虛有的「法統」;對中國來說,沒有人與之爭「法統」,尤其在其內部有動亂時,不受外力的威脅。但今天的局勢完全不一樣,在蔣家統治時代自己在各方面已經退縮到「附庸」的地位,被中國「內政化」,使中國在認知上以為只要堅持「一中」下去,台灣遲早是其囊中物。
再說汪彝定感嘆務實外交的態度太遲,西班牙在一九七三年三月與中國建交,甚至承認台灣為中國的一省,不似加拿大對此問題僅表示take note的態度,但有此機會訂定官方協定,甚至正名機會,竟然白白看它溜走。試問:這是誰的責任?
九、結論:體制內改革的瓶頸
以上所論,自一九七一年年初開始到八十年代初有關體制內的人看到國家面臨危機時所提的「變法改制」論,其中還包括西班牙要與台灣建立國與國之間的協定,提出台灣共和國的國號。但所論者,如剛才所說是體制內人的提議,沒有執行便告終結,當時體制外的在野運動以台灣人為主者,不在本篇討論之內。
筆者所討論者以國家定位為主,其他改革案因考慮篇幅冗長只附帶一提而已。但所據資料有限,如果五十年來的檔案解密,以上所做的推論部分,即能見真章。
我引用許多雷震日記,雷震受迫害以及在蔣家特務監控之下還提出「救亡圖存獻議」不能不令人欽佩。傅正教授當時也助雷先生一臂之力,不僅與雷震計劃組黨,後來還參與民主進步黨的建黨,他的早逝,令人惋惜。
徐復觀教授是我的老師,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三年我在日本進修,他被東海大學解聘,移居香港,終於有機會書信往來討論學術與時局,從雷震的日記可以看出在那期間,他常來往於台、港之間。在日記裡看出他主張公民投票決定台灣前途,是一可敬的人物,非今日豬仔議員可以相比。
在那苦惱的時代,當時的人如何看問題、如何對應問題,他們的勇氣可嘉,今天民主政治有了某種程度的成就,不能不感念先賢。我所以多引用雷的日記,認為這些事在現在的學校課堂裡是讀不到的,倒是希望藉此機會拋磚引玉,提醒年輕人多關心國家前途,多參與認知的工作,現在眼看許多男男女女只知吃搖頭丸而城囿滿A很是難過。從外來政權掙脫出來還站不穩的時候,難道又要投入共產中國的殖民地統治?
雷震呼籲大陸人與台灣人共同創造國家,楊西崑的改革計劃看來也是一樣,但今日漢奸何其多也,為敵人宣傳,還跑到敵國受洗腦的教育,不知有今日的民主、自由與人權是許多人犧牲來的;如果說,我們的幸福是建立在過去的痛苦上面,也不會是言過其實!
蔣家父子統治台灣前後四十四年,一旦外交失利總是將責任推諉給別人,有時反美、有時反日,從雷震日記所看到雷震、徐復觀、成舍我、齊世英、宋文明、傅正等人都沒有這個現象,他們瞭解涉外事務。但今天在台灣,有些人不去多認識國際社會,動輒搞反日、反美以配合北京的統戰政策;我們應該多警惕,而且應多瞭解自己周圍的環境。
蔣介石的集團,每遇國家危機時不見提出方策而是「處變不驚」,但其來源已久,上文曾引歷史家吳在一九六二年說過的話,意在提醒大家,要瞭解一個統治集團,應該多瞭解中國事務,這是生長在台灣的人較貧弱的地方,因為台灣社會已進入「近代社會」,故對「中國功夫」缺少瞭解;也因為這樣,對中國共產黨的看法「太天真了」!希望大家多費心思研究才好!
從本篇可以看出主張「變法改制」的人大都是知道國際外交事務的人,也就是處在專制統治下封閉社會的人能設法打開窗子看外面的人,但保守而抱殘守缺的人,很多又是利益薰心、善於內鬥的人;今天台灣的政界、學術界、教育界在為中國共產黨宣傳的人,哪一個不知道中國大陸的老百姓受專制獨裁的剝削?
雷震以及許多體制內的人主張改革,都怕被貼上「台獨」的標籤;過去如此,今天也不例外。政黨輪替後,在野黨的國民黨、親民黨與新黨阻礙國家定位,也不僅如此,凡是被貼上獨派的人,連新政府的一些機構,甚至地方政府以及各大學,都要敬而遠之;難道他們不做國家的主人,還要掛一個「中國」、「中華」的名號成為共產中國的奴隸?甘願再受外來政權的殖民地統治?泛藍黨員這個時候應該省思,面臨應該抉擇的時候。台灣政黨重組的時機已經成熟,應該選擇去留。
公民投票問題。徐復觀、楊西崑等人都主張公民投票,但是現在的立法院卻反對公民投票,有的甚至認為次等級的事務纔可以公投。公民投票是民主政治的實現,尤其是在二十世紀末,世界上各國的國家定位問題都靠公投。這一代人比不上上一代人,徐復觀是在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初提出,楊西崑也是一樣,但是現在的立法委員哪一位不是靠台灣米養活的?他們沒有把台灣人民放在眼裡;顯然,這是體制內改革的瓶頸。在半調子民主政治、及殖民地意識還殘餘的情況下,所顯出來的反人民現象。
註 釋
1. 雷震的獻議文,親自帶到影印店,印六份,與原稿合計為七份。雷送給五個人外,特務追究甚緊,見電震一九七二年一月一日之日記,傅正的註釋。(傅正主編『雷震全集』第四五冊,第一四一頁。凡引雷震日記之頁數,皆據第四五冊之頁數。)
情治單位找麻煩,又見一九七二年一月九日之記載,第一四四頁。
文送總統府後,監委酆景福對改國號之主張找麻煩,見二月三日的日記與傅正的註釋,第一五四頁。雷另有一文「給國民黨統戰者監察委員酆景福的答覆」,載『雷震全集』第廿七冊,第一二四至一三二頁。
2. 開放的國民主義不強調血緣關係,適合台灣建立命運共同體,參考Hans Kohn著Notionalism,刊載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1968.
3. 王景弘的「五八六九解密,楊西崑曾主張台獨──與馬康衛談話內容曝光,楊曾建言中華民國改名『中華台灣共和國』」一文,以「華府評論」刊載二○○二年三月十八日的『台灣日報』。筆者尚未獲得「直接史料」,關於下文敘述「台北五八六九」密電,是依據王文。
4. 筆者在上文論雷震等人的主張時曾經提到張群,據七一年九月五日雷的日記之記載,張群是見過佐藤榮作,但張群與佐藤對話時似乎裝傻,使齊世英懷疑張群的日語不好。同年十一月廿七日雷的日記記載辜振甫到日本會晤外相福田赳夫,福田表示台灣只有獨立,此事張群不敢轉達蔣介石;詳看上文之引文。
5. 見雷震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八日的日記。
6. 參考汪彝定著『走過關鍵年代:汪彝定回憶錄』,商周文化發行,一九九一年十月十四日出版。依照該書的「汪彝定大事記」記載,汪在一九七六年專任經濟部政務次長,參加中美斷交談判;一九八一年任臺糖公司董事長。八十一年七月出使西班牙時,可能還在政務次長任內,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