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鋒(淡江大學公行系)
「歷史是為勝利者而寫,歷史是由勝利者來寫。」也就是 說,只有戰勝者能宰制歷史,這是弱肉強食的人類社會中,顛 撲不破的現實。
在戰前,台灣是亞細亞的孤兒,是日本的殖民地。沒有自 己的國家的台灣人,當然無從知道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對於戰後出生的這一代來說,二次大戰只是祖父母或是父 母口中述說的走空襲、疏開、Yami(黑市)、南洋軍伕,只是 彷彿電影般、沙龍式的遙遠記憶。或許,是因為台灣不是戰爭 中的重心,盟軍從未登陸作戰,原子彈的浩劫也幸而未降臨。
但是,我們可以膚痛身受的是,隨著日本戰敗,台灣人也 淪為被擊敗的民族(defeated nation)。「狗去豬來」的口訣 反映出當時台灣人滿胸的憤懣,因為簞食壺漿所迎接的王師, 竟然是以征服者的心態前來接收的;而台灣既是中國的戰利品 ,自然法定面臨所有被佔領地的悲慘命運,一九四七年的二二 八事件作了最不幸的見證。
國民黨政府在一九四九年內戰失敗遷台。這個時空倒錯的 外來政權自稱為「自由中國」,卻是以國家安全為藉口來合理 化其軍事獨裁統治。對於統治者來說,台灣只是一個工具性的 「反攻基地」,沒有為自己存在的理由。在強而有力的國家機 器支配下,脆弱的民間社會只有順服。我們會問︰這是我們的 國家、政府嗎?
戰後的大部分時候,我們是在秘密警察魚肉下成長的。白 色恐怖的陰影長期扭曲台灣人的人格,剝奪台灣人的自主性, 使我們不敢捫心自問願意當什麼人,只能極端卑微地問別人同 意我們作什麼人,最後才敢問我們可以作什麼人。這不是國家 認同的問題,而是個人的自我認同,是作為一個人,起碼應該 享有的權利。
對中國人來說,二次大戰是「八年抗戰」;在對日抗戰勝 利後,台灣是被「光復」的。在這種選擇性的宣傳之下,台灣 人似乎永遠欠中國人一個還不完的人情債。
事實上,是歷史對台灣有所虧欠,因為自從威爾遜倡議民 族自決以來,殖民地陸續獲得獨立,惟有台灣,從來沒有人問 過他們未來要如何走,硬生生地交給中國送作堆。
在戰爭其間,美國雖曾考慮過「讓」台灣獨立、或由盟國 暫時託管,但是最後羅斯福還是決定交中國,作為戰略性牽制 日本的酬勞,並取得列強在「開羅宣言」(一九四三)與「波 茨坦宣言」(一九四五)的同意。
這種以國家利益所作的權力政治考量,乃美國外交政策的 一貫原則,也支配美國的對台政策。當美國與台灣的利益相輔 相成時,會予人錯覺,以為美國是一個仁慈的老大哥,而小老 弟自然要心悅誠服,在接受其軍事防衛的同時,要扮演「海上 不沈的航空母艦」,為圍堵共產主義而效大鳥之勞。
但是當兩者相互抵觸之際,自是以美國為優先。因此,從 一九六0年代起,美國亟思與中國結盟以對抗蘇聯,勢必要順 中國之意,逐漸與台灣疏遠。近年,我們不滿長期在國際上的 孤立,急欲以加入聯合國來肯定自己,大多數人浪漫地期待美 國伸出援手而不可得,原因是美國不願得罪中國。
美國的立場分明,台灣海峽的分分合合,應該是由雙方自 己去解決,它不願意被捲入。美國不願公開支持台灣獨立,卻 似乎又不希望中國併吞台灣,因為它堅持的「一個中國」政策 ,隱隱約約不排除「一個獨立的台灣」。
台灣在戰後無端捲入國、共內戰,與美、蘇冷戰,中共才 開始視台灣為其「神聖不可分的領土」。它在一九五0年代後 半幾度犯台不成後,開始改採外交封鎖;在一九七0年代與美 國修好以來,它雖然口口聲聲「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卻已 大大降低對台灣的敵意。目前中國無非把台灣當作是凝聚民族 意識的稻草人罷了,並無重大歧見。
二次世界大戰決定了我們當前的台灣。終戰五十年,我們 的紀念若是有任何意義,有必要以較寬廣的視野來問自己︰我 是誰?我們是誰?我們要怎樣的政府、國家?我們要如何與美 國、中國定位?如果我們不願永遠作被擊敗的民族,應該勇敢 地面對這些問題,尤其是在這個後冷戰時代。
(原載1995.8.17台灣時報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