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現台灣真貌
正確教授下一代──自由時報「歷史教科書探討」座談會
主 題:「歷史教科書探討」座談會
出席人員:
引 言 人: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所長張勝彥
列 席 者:師大歷史系教授鄭瑞明
台大歷史系教授鄭欽仁
東海大學歷史系副教授陳錦忠
中研院社會科學所研究員張炎憲
自由時報執行副社長俞國基
主辨單位:自由時報
日 期:六月十四日下午三時
地 點:自由時報總社九樓會議室
記 錄:記者申慧媛、黃以敬
攝 影:記者徐秀敏
引言(張勝彥):
國內國、高中教材,在過去數十年內,幾乎可說是一成不變,但時代環境變化卻是日新月異、十分快速,如果教材方面不隨時做調整,在教育上不做持續更新,要讓台灣成為世界上有競爭力的國家,將有很大的問題存在,為求取國家長遠發展目的,根本之計就必須從教育方面著手更新,基於此一認知,請到各位學者專家,就現行國、高中歷史教育課程所面臨的問題及未來發展的方向,彼此交換意見,雖然不能冀望一次座談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但改革不能只是空談,必須有行動,因此很感謝自由時報提供這個討論的機會與空間,希望能有拋磚引玉之效,促進國內相關教材的更新。
鄭瑞明:
課程大綱 一成不變教科書的組成必須是按照政府所訂定的課程標準而來,比較從一九四八年開始到一九九七年的教材課程綱要內容,國內的歷史教科書的特色在於,幾乎是一成不變地抄襲過去現有的材料,並將大陸時期原有的歷史教科書標準移植到台灣,而出現濃厚的權威性,再加上教科書的編輯委員多是由教育部所聘請組成,在內容上難免由政府所主導,基於政策需要而形成特定意識取向,內容上常常可能淪為政府維護政治權力的工具,最被指責批評。
而仔細檢視現行國中和高中歷史教科書的內容中也可以發現,我們的歷史教材跳不出中國史的固定框框,而特別是透過早期國民黨的威權統治,並經過編輯委員們大中國的意識形態層層審查,讓台灣意識沈潛其中是根本問題的所在。
歷史教科書應包容的是全面性的,不過現行教科書的內容卻完全是從中國史的觀點論台灣,結果是錯亂了國中和高中學生對社會價值觀,完全與我們現實生活相脫離,學生們無法從自己成長的環境中了解過去發生的事情,特別是提到與台灣相關的內容,對於台灣本身主體的史實,教科書中卻是能不提就不提,而有少許與中國歷史相關的內容被大略論及,學生所學到的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複被限定的內容,讀起來乏善可陳,自然無法引起學生興趣,更偏離了實施歷史教育的真實意義。
從教育原理的觀念來論,教材的完成必須配合課程標準大綱的訂定、學習目標的設定,以及課程實施的時間分配、課程教學實施的模式進行,其中對於歷史科教育目標的訂定也同樣「一成不變」,根據台灣省中學教師研習會八十一年六月所出版,由黃賜彬提出的「國高中歷史教育目標的探索」論文中便指出,我國歷次修訂的國中和高中的歷史科教育目標,從民國三十七年到八十一年間,國中總共經歷了七次的修訂,不過內容大致相同,至於高中的教育目標,也是延用民國三十七年的目標,至今經歷五次的修訂,不過每一次都是與三十七年的目標「一致」,未曾動過一個字。
對於這種幾十年來保持完全一致的教育目標,我們只能說無奈,其實歷史教育並非是一成不變而不求進步的課程,重要的是政府是否期待只是打算將歷史教育鎖入特定的政治框框內,若無特定目的便應好好檢討思考並重新出發,著手修訂適合我們的歷史教育目標與課程標準。
整體而言,國中今年即將實施「認識台灣」的歷史課程,我們對於內容雖然並非全部認同,特別是其中缺少了對於台灣人奮鬥的歷史背景,但無可否認卻是項很好的重新出發點。
而配合國中歷史教材「認識台灣」的實施,高中歷史教科書也該做一整合調整,對於八十八學年度即將使用的高中新歷史課程內容,依據八十四年教育部公布的新課程標準看來似乎改變也不大,政府應認真考慮進行部分的修改,特別是對如何銜接「認識台灣」的歷史課程內容加入,以避免學校教師歷史教育課程教學實施過程中出問題,甚至出現教科書中對同一歷史事件,前後觀點內容前後不一致的矛盾發生。
張勝彥:
台灣部分 比重太小要談歷史教材的更新,必須先認清歷史與人的密切關係,漢民族在過去,可以說是不讀歷史的民族,而是一個「考試領導教學」的民族,如果科舉考試不考的題材,通常就沒有人唸,無法達到從歷史得到智慧的效用,就以「當今社會問題都可以從歷史上得到解答」,很可惜漢民族有很多豐富的歷史經驗,但沒有傳承下來,因此很多問題仍無法從歷史中求得解答。
但事實上人又是最有強烈歷史意識的動物,經常「活在過去中」,會把過去發生的事記錄下來,成為歷史、成為人類最佳記憶材料,基本上,人類與歷史的關係就在於人類未來的行為,總是會受到過去歷史的支配,歷史是人類未來仍不可或缺的因素,在這種情形下,了解歷史真相成為必要課題,人和歷史已有不可分割的關係,了解歷史更是發揮人性的重要層面,就我們過去數十年生活在台、澎、金、馬,一般統稱為台灣,如我們居住在此空間中,了解這個空間歷史的工作卻一直被忽略掉,就因為如此,人性沒有被充分發揮,人性有不完美處,今天我們如果能把台灣歷史正確地教授給下一代,才能使下一代的人格更完美。
談到十年來,台灣歷史被忽略一事,當然不能隨便捏造,我提供一個數據供大家參考,以現今國中歷史教科書內容來看,第一至第三冊中國史總計三百三十七頁內容中,與台灣有關的台灣史僅有十頁,只佔三%,若再加上第四至第五冊世界史部分,真正與台灣有關的台灣史部分僅佔一點七九%,至於在高中歷史教科書中,台灣史和中國史共有三十章,但台灣相關歷史總計僅有五小節,對生活在台灣土地上的人而言,就人性而言,想了解自己的生活環境,想從書中了解自己的過去,現在教科書可說是非常違背人性、違背歷史教育宗旨的安排。
再以民國八十四年而言,原訂八十七年實施的高中歷史課程標準來看,所訂出綱目高一必修歷史課程中,中國加台灣歷史共十九章,台灣相關部分僅有四章半,佔二十一點五%,這是扭曲人性做法,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的人民不讀自己的生活歷史,只有台灣,很有意思地,台灣經常創造奇蹟,在這方面,我不知道台灣是創造了世界奇蹟還是奇「畸」?
無論是從人性發揮角度、或是教育原理角度、或是從世界人類共同行為方向來看,我們國家領土有限空間是在台、澎、金、馬,政府自稱「中華民國」,民間和外國則稱「台灣」,事實上,政府人員對外有時也不知道如何稱呼自己,可見生活在這個空間的人對於這個空間的認定出了問題,未來的教育教材中要如何實現台灣的真貌,實值得深入探討。
鄭欽仁:
文字艱澀不應忽略以目前教育部八十四年公布,預計八十七年實施的高中歷史課程標準而言,到現在仍無細節內容定案,八十七年要能靈活運用,只怕仍有問題。
以歷史課程標準所列綱要呈現的中國歷史起源為例,課程標準內容中對於文明形成的概念普遍缺乏,傾向於沿用舊教科書的概念,仍使用石器時代、銅器時代的概念,但所謂文明的界定,事實上有其更專業的劃分,例如,在歷史學上通常以生活方式作為劃分,包括農耕時代、聚居時代,已往舊教材更多以黃河流域作為文明探討中心,但事實上黃河根本不能灌溉,只有不斷的氾濫災禍,文明的形成應該是多元論,例如華北是栗稷文化、江淮則是稻作文化,前者屬於半放任型耕作,稻作需時較長、複雜性較高,因此文化性較高,日本及許多亞洲國家甚至專門學問討論,顯示所謂文明的定義實須重新探討。
而且舊有歷史教材,動不動就以中原文化為主,從黃帝、孫中山到蔣介石,主要是因為受到政治統治意識影響,形成文明一言論,連戰後文學的政革部未列入,造成不完整的缺失,舊有教材中更是根本不對國家形態及意識做深入討論,所謂國家在不同時代常有不同解釋,
Nation一詞可視為邑制國家、領土國家,在希臘歷史中則多視為城邦國家City state,就現代而言,則較接近國民國家National state概念,近代對於國家Modem State則多譯為民族國家,較具有帝國意識。而這相關的定義解釋不僅在過去缺乏,在未來的教科書中亦普遍缺乏,而且,舊有教科書中所提到的民族融合,往往指的是同化,與歷史學中所謂的包容、混合根本不同,但這種具有侵略、帝國意識的觀念卻一直沿用至今,沒有新的歷史考證與用詞概念加入更新,將致使歷史教材內容的客觀性出現問題。最重要的是,台灣相關歷史所佔比重太少,就其中台灣經驗章節設計而言,以台灣光復與政府遷台後作為討論起點是否太晚?起源是否應該再提早,實值得探討,再就其選修課程設計來看,其中國文化史部分所規劃的目標中,所言兼容並蓄,指的到底是什麼很難界定,未來歷史教師恐怕更將無法清楚了解其中意涵,而且內容中有關台灣部分也幾乎沒有,近代文化部分也應加以調整,更應加入近代價值觀的探討,就像在世界文化史方面,似乎過於偏重東南亞文化。
舊有教材中確實政治意味太濃,而未以歷史考證與影響作為考量,而且很多文字艱澀難懂,許多文字的用法與翻譯,現今已有不同,實必須重新翻新,此外,已往多侷限於篇幅有限,編排教材最大的考量,就是不要增加篇幅,傾向以最少字數代表最多含意,卻又不使用淺白字眼,學生考試時,則要求照本宣科、死背,根本無法理解;現今許多人只是偏重於意識形態的爭執,而忽略了教材基本文字與可理解程度的調整。
陳錦忠:
角度不對 認知錯亂最近因「認識台灣」的教材內容,而引起社會爭論我們的學生該學些什麼?從歷史教育的基本原則而言,歷史教育實施的目的在藉由人類的經驗了解現實可能面臨的情況,而身處台灣的民眾該學些什麼內容?當然也毫無疑問應該是屬於台灣周圍所發生的事件為主,包括過去和未來的事情。
歷史教育的實施,在台灣發展的時間並不是很早,以漢史為例,商周時代即曾記載教授歷史給特定的對象如貴族等人士,而歐洲的傳統中也有歷史教育的實施,不過發展歷史教育課程,卻是從十七、十八世紀開始。
歷史教育的基本目標,在古代是用來做為判斷事、物的依據或教訓參考,例如「以古為鑑可知未來」等說法,但歐洲發展歷史教育的目的是用以建立國家的手段,透過利用強調血緣關係、共同生活等的歷史教育,可以喚起民族意識,來達到凝聚民眾建立國家。
而中國的歷史教育發展與歐洲的完全不同,不但沒有國家的觀念,且因種族眾多無法透過單純以強調血緣關係的歷史淵源來喚起國家意識,不過隨著早年歷史教育觀念傳到了日本,中國也學到了套用西方的模式,期待藉由發展歷史教育來傳達「愛國情操」和「民族精神意識」功能,因此,國內最早的一本歷史教科書,是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重點即在強調培養國民要有愛國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國內歷史教育的實施,在國中階段有了「認識台灣」的課程發展,可惜高中至今都還沒有列入,而且依八十四年教育部所公布的新課程標準,預定在八十八學年使用的新課程中也未列入,未來必將會出現教育難以銜接的問題。
不過歷史教育的實施原則不應該是為政治服務,日前曾有則報導指出,台灣某落選總統候選人赴大陸探訪進香,並說道「人不可忘本」,其實住在台灣的福建人原本的血統早已打散,台灣的歷史教育發展到了如此的地步,不能夠讓人們利用前人的智慧去了解並解決現在的問題,就非常的可悲。
舉例而言,當我們的民眾聽到李登輝總統在台灣說「我是中國人」時,在大陸的中共總書記江澤民也同時說「我是中國人」時,在台灣的民眾會非常疑惑,而且幾乎會抓狂的感到認知怎會差這麼多;到底誰才是中國人?其實答案很清楚。
對於造成今天大部分民眾認知的錯亂,歷史教育要負最大的責任,長久以來我們的歷史教材內容,過於從中國史的角度來看台灣,但現實上我們必須要學習的歷史,無須爭議一定是從台灣開始,而且從史學中也可以證明,中華是台灣的一部分,因此,今天社會在爭論歷史教育所應學習的內容,毫無疑問最現實的擺在跟前的就是有關台灣為主體的歷史教育。
台灣人,站出來─水淹到鼻孔了
莊淇銘
/淡江資訊所副教授全世界只有一個地方那麼不被自己國家的人重視,那就是台灣,不信問問週遭的朋友,看看他們對台灣的人文歷史或地理風貌瞭解多少。但是,若問及中國歷史地理則是朗朗上口,難怪有人會說,這樣的教育內涵不啻是在為對岸的中國培養國民。
軟土深掘
鄙視台灣好不容易,有良知的學者專家編了一份「認識台灣」的國中新教材,心想,總算能給學生一些對台灣的瞭解與關懷,沒想到竟引發大中國主義者強烈的抨擊,真讓人不知這些人是那國國民,看到了這些吃台灣米,領台灣人薪水的人如此不認同,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這些統派及奉「中華民國」為正統之人士也不想一想,在一九四九年,如果沒有台灣,中華民國早就被消滅了,這些人不被共產黨下放勞改才怪,不知恩感謝台灣實已稍失人性,如此鄙視台灣,讓人為台灣收養這些不肖子孫感到不值。尤其,看到這些人不僅以諸多非理性的態度抨擊,比如說贊成認識台灣教材的都是「獨派」學者,好像除了獨派學者外都沒有人支持「認識台灣」教材,不知這些人是經過什麼樣的調查得証只有獨派學者支持,這種偏執的論斷又怎經得起學術檢驗?
認識台灣是孩子的權利
好高興的看到了由知識界及立委發起「孩子的權利宣言」之連署,短短三天就得到近兩百位學者及三十餘位立委的支持,狠狠的打了這些信口開河,說僅獨派人士支持「認識台灣」教材。宣言中提到,一個孩子認識自己土地的史地真貌,是其與生俱來的「天賦權利」。這句話說得好,一個孩子假如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人文歷史都不清楚,那他又如何能融入社會.關愛這個社會,甚至鑑往知來或繼往開來呢?
然而,是誰在剝奪孩子們認知台灣的權利?看看,國中小學的歷史地理教材,台灣平均僅佔不到五%,不是別人,就是政府自己在剝奪孩子們認知台灣的天賦權利。吾人樂見國立編譯館勇於踏出改革的第一步,尊重孩子們知的權利。
失根的中國蘭花
吾人對長期以來漠視孩子們認知台灣權利被剝奪的歷史學者感到可嘆,尤對其中在此教材改革之際,又百般阻撓的感到不齒。蓋歷史上有那個國家不重視其國民瞭解並欣賞自己的土地人文的?
陳其邁立委嚴厲指責新黨立委李慶華等人,是活在過去虛構的中國版圖幻想之中,是無法面對自己生活在台灣土地現實的「失根的中國蘭花」。吾人尊重有人「人在台灣,心在中國」,但不該將自己的偏好加諸在孩子身上,讓孩子能從教材中認識其成長的環境,感受這塊土地上先民的風範,難道不是歷史學者的良知與責任?自己心在中國,是個人的事,但透過教材強灌孩子們也要「心在中國」,則就是在濫用教育了。
立委對國立編譯館館長趙麗雲遭逢政治壓力的沈穩應對,則是讚譽其為楊逵筆下「壓不扁的玫瑰」。吾人對此雖樂觀其成,但仍有求全責備之處,希望台灣人應拋掉老是被壓的心態,好似天生就是該被欺壓的民族。台灣人認清楚,台灣人就是這塊土地上的主人,試問,誰能欺壓主人?台灣人,該認清自我站出來當主人的時候了!要不然就被這軟土深掘人士,欺壓得水淹到鼻孔了。
(原載於
1997年6月27日民眾日報)自己長不大,卻要人吸奶嘴
李筱峰
/世新大學教授整體來說,台灣的歷史教育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不過在國中一年級增加一門「認識台灣」的課程,每週上一堂課而已。況且明明應該叫做「本國史地」的,卻叫做「認識台灣」,彷彿旅行社在印發導遊手冊給外國觀光客似的。這樣的小小改變,真正站在台灣主體立場的人,是不能滿意的。沒想到,連這麼一點小小的改革,卻引來一小批守舊的大中國民族主義狂熱分子的反彈。以李慶華為首的這批守舊人士,日前在立法院的公聽會上發飆,試圖阻擾這一小小的改革,親中國的媒體更大肆報導。本人身為台灣青年,忍不住要針對李慶華等人的反應,信手眉批數語。
一、有關親日的指責:
李慶華說,課程內容「過於親日反華」:王曉波說,「認識台灣」是一部肯定日本殖民台灣的教科書。
評:
日本治台五十年餘,確實厲行不平等的殖民統治,但也對台灣社會造成極大的改變。特別自二十世紀初期起,在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及其民政長官後藤新平的推動下,完成土地、戶口、林野的調查,度量衡、貨幣的統一,對於郵政、電信、航運、港灣、鐵路、道路加緊擴充,水力發電的開發…,奠定日本在台灣的殖民地統治基礎。這是毋須否認的事實。一九○○年代可說是台灣間接透過日本的明治維新之後的成果,吸收近代產業文明而開始脫胎換骨的時代。這種改變、連當時的梁啟超都強烈感受到。梁於一九一一年應林獻堂之邀來台訪問時,對於日人治台之方產生興趣,忍不住提出十大問題,其中他說:「台灣隸我版圖二百年,歲入不過六十萬兩。自劉壯肅(劉銘傳)以後,乃漸加至二百餘萬。日人得之僅十年餘,而頻年歲入三千八百餘萬。本年度預算且四千三百萬矣。是果何道以致此?」同樣是大中國民族主義的梁啟超,敢於虛心面對日本在台灣的治績,並希望能效法以做借鏡。相較於這批吃住於台灣的「中華民族主義者」,一談到日本治台的成果就渾身不自在,真是硜硜然小人哉!極端的中華民族主義者習慣以抗日史觀來看待日治時代的歷史,在價值取向上截然二分,只要抗日,一切都是對的,一談到日本的作為,一切都是負面的。培養學生這種極端的仇日心態,不僅不能讓學生真正了解歷史,而且有礙於健康的現代國民心理的建設。
二、有關企圖切斷台灣和大陸的臍帶的指責
李慶華批評杜正勝的教科書新構想是故意要把台灣歷史從中國歷史中分離出來,切斷兩岸間的臍帶;師大教授王仲孚也批評八十八學年度可能採行的高中歷史的新構想是「企圖把台灣和中國間的臍帶切斷」。
評:
照這兩位中華民族主義者的言論看,彷彿台灣和中國之間有著多麼緊密不分的臍帶似的。然而實際上,台灣史與中國史性質相當不同,發展的軌跡也不一樣,兩者之間不是「上下」或「涵蓋」的關係,而是「平行」的關係。打個比方說,河北的歷史、四川的歷史,可以看成中國的地方史、鄉土史,但台灣史不同。在三、四千年的中國史裡,台灣被併入中國的時間甚短(一六八四到一八九五之間的清據時期,及一九四五年十月到一九四九年底的國民政府統治時期),即使被併入中國的時期,台灣的內部發展,也與中國本部相當歧異;台灣近代的開發,也與世界歷史進入海洋時代同步而行,而不是中國史的一部分。因此,台灣不能從中國的「全國」的單位中被「橫向」解放出來。已往將台灣史放在中國史之下來看待的其中一個考慮,是認為台灣同樣屬於華人社會。其實,種族不必然是考慮一個空間內的歷史的唯一因素。構成美國或北美洲的住民主體的央格魯薩克遜族,其祖先大部分來自英國,但美國史或北美洲史絕對不是英國史的一部分。新加坡有七十五%的華人,其祖先來自中國的閩粵,但新加坡史也絕對不是中國史的一部分。台灣史亦然。
台灣史本來就不是中國史的一部分,李慶華指責人家「故意要把台灣歷史從中國歷史中分離出來」,不是顯得很好笑嗎?
三、關於沒有強調「中國人」的指責
政大教授蔣永敬說,新教材充滿「我不是中國人」的色彩;李慶華也說,在整套書中,不曾出現過「中國人」和「中華民族」字眼,是否是編者有意誤導學生是台灣人,但不是中國人?
評:
不論是中國共產黨、中國國民黨,或是中國新黨,都認為中國只有一個。然而在國際法上所公認的,這個唯一的中國,是北京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國際法上的意義,所謂「中國人」,指的就是使用人民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民。因此,如果「認識台灣」的教材果真沒有出現「中國人」,這是一件正常的事,也是一件好事。不知道李慶華等人為什麼那麼擔心台灣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民?新加坡共和國有七十五%的華裔國民,他們在讀新加坡的歷史時,並沒有人會責怪他們的課本沒有出現「中國人」的字眼。這正是為什麼新加坡擁有受世界敬重的獨立國格而台灣卻沒有的原因所在。李慶華又指責課本沒有用「中華民族」字眼。按所謂「中華民族」,並非學術名詞,而是後設建構(虛構)的政治名詞。孫文革命時,發誓要「驅逐撻虜(滿人)」,才能「恢復中華」,足見滿人不屬「中華」,然而一夕之間,滿洲政府倒台,孫文改口喊出「五族共和」,把原先要驅逐在中華之外的滿族,又併入「中華民族」來了。「中華民族」可以如此隨政治之需要而隨時更易其內涵,任由呼風喚雨,足見其只是一個政治神話(以漢族沙文主義為中心的神話)。而且中共北京當局至今也正是以這種「中華民族」的政治神話來對台灣統戰,台灣人應該早日長大成人,不要再吸吮這種不健康的奶嘴了。我們好不容易拋開這種奶嘴,李慶華卻把他撿回來要台灣人吸,自己不想長大卻要台灣人學他把幼稚當天真。其中毒之深,於此可見。
四、「吹捧李登輝,貶抑蔣介石」的指責:
「認識台灣社會篇」中說:「直到民國八十年代中期,台灣公民可透過民主程序貫徹其公民權益,開始當家作主」。李慶華說,文章強調李登輝主政後,民眾才開始當家作主,是在貶抑兩位蔣總統,以及分化台灣,是在「製造仇恨,貶抑老蔣總統」。李又說:「吹捧李登輝的馬屁文化,會教壞小孩。」蔣永敬也說這種教材充滿「仇恨、清算」。
評:
過去的教材,把世界級的大獨裁者蔣介石吹捧成民族的救星、時代的舵手,那些依附在蔣政權之下當馬屁精的人(如李慶華),怎麼沒聽到他們說半句「吹捧蔣介石的馬屁文化,會教壞小孩。」現在稍微提一下過去的威權體制,對蔣介石也沒有任何苛責的話,他們就以為在製造仇恨、要清算了。蔣政權的遺老和遺少們,有需要這麼心虛嗎?五、所謂台獨句型的指責:
李慶華認為課本中的「四百年來的台灣史」的用語,是台獨先驅史明所率先提出的,是司馬遼太郎在和李登輝對談時的用語。
評:
在史學上所謂的「歷史時期」,是指有文字記載可資了解人們活動的具體內容的時期。據此以觀,台灣的歷史時期大致從十七世紀初期開始,距離現在約四百年。這是台灣史的基本常識,這個基本常識,不該因為政治立場的不同而異。沒想到號稱學歷史出身的李慶華,竟然連這個歷史常識都不知道,還把根據歷史常識所講的一句普通敘述,看做台獨和司馬遼太郎的專用語。沒常識也就罷了,恨台獨恨成這個樣子,那就太歇斯底里了。六、「不用本國紀元」的指責:
李慶華指責新編教材不該用公元年,他說:「哪有編自己的歷史不用本國紀元的?」
評:
清光緒二十年距離現在多久,一般人可能搞不清楚,如果說成一八九四年,則它的時間距離感就出來了。這麼簡單的道理,那些極端的中華民族主義者卻又神經兮兮。這批中華主義者果真對西元(應該叫公元)紀年這麼不能容忍的話,我倒想建議他們,以後禮拜天不要休息,因為一個禮拜七天的方式並不是他們偉大的中國人的生活方式,而是西方基督教文明的內容,你這位偉大的中國人李慶華怎麼也跟著過?七、抬舉為台獨:
李慶華指出教材中不用「光復後」或「中華民國時期」,而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清領時代」來替代,這是在搞台獨。又舉社會篇中提到「台灣社會的地域範圍包括台灣、澎湖與金門、馬祖」,質疑其中「台灣社會」是否暗指「台灣國」?又舉社會篇中提到「為了維護中華民國在台澎金馬的主權和治權」一語,說「此處的台獨意識昭然若揭」。
評:
老實不客氣說,如果真要以台灣獨立的立場來寫教本,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寫法(不信可以對照本人所執筆的《台灣歷史閱覽》便知)。這樣就叫做台獨課本,簡直太抬舉課本、太污衊台獨了。李慶華之寡聞,可以想見。至於「光復」一語,此問題涉及台灣戰後的地位問題,戰後台灣雖受中華民國國民政府接管,實則是中國戰區統帥蔣介石受聯合國盟軍之命,暫行軍事接管台灣。如果說台灣為中華民國所「光復」,則中華民國於一九四九年遭中華人民共和國推翻之後,被中華民國「光復」的台灣,是否可以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繼承?這將置台灣的獨立地位於何處?況且,以實際情況來看,戰後的台灣,一切都呈現逆退現象,何「光復」之有?所以,不用「光復」一詞,而用「二次大戰後」等中性用語.不但合情合理,也符合台灣的安全考慮。再者,台澎金馬因政治環境的共同,逐漸發展出同質的社會,這是極其自然的。因此新教材將之涵蓋入「台灣社會」,並無不妥。但充其量,也僅止於社區意識而已,尚未提升到國家意識。如果能因此進一步提升為國家意識,雖必為中國新黨寢食難安,卻是我們所樂見。
八、懷念「美好的過去」
蔣永敬說他的孫子下學期就要受到該新版教科書的荼毒,感到十分痛苦。而台大中文系的陳昭瑛,則因他的孩子在暑假過後就升上國二,可以「逃過一劫」而感到慶幸。
評:
已往的教科書,不要我們知道台灣的歷史,只要我們子弟相信那套編織的政治神話(從歌頌「偉大的中華」,到歌頌「偉大的國民革命導師蔣公」),這才是真正的毒害。現在這種毒害比以前少了,沒想到吸過鴉片的人,要他們不吸鴉片,他們卻難過得罵起人來了。陳昭瑛的話,使我想起中國最後一位太監彷彿在慶幸說:「好在趕得及在太監制度廢除之前,還來得及閹割。」總結:
已往的歷史教育有以下幾個特點:一、以大漢沙文主義為中心的「中華民族」的虛構神話;二、以「大一統」和「正統論」的史觀,灌輸大帝國情結;三、「大陸中心─台灣邊陲」的史觀。這種歷史教育,使得台灣的青年學生不僅對台灣產生下了情感,也混亂了國家的認同。李慶華等人的反應,就是這套病態歷史教育的最好證明。過去這種病態的歷史教育,完全符合中國北京當局的立場(所不同的是,一個吹捧蔣介石,一個吹捧毛澤東)。我想知道,在台灣吃住四、五十幾年的李慶華等人,到底台灣人哪一點對不起你,非得站在北京中國的立場不可?
(原載於
1997年6月14-16日自由時報)台灣歷史要吳京同意?
張國財
/新竹師院副教授長期以來,生為台灣人、腳踏台灣土、口喝台灣水,卻被教育得不知台灣史、不熟台灣事、不會講母語的台灣人子弟,可望於不久的將來稍稍獲得改善。
阻力,不是沒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也最被有識之士詬病的阻力,竟然是來自現任的教育部部長吳京「大人」身上。
不能以台灣為主體?
以台灣為主體,以台灣人民為主軸,統派人士當然吃味。
把獨裁者的假面具戮穿,把歪曲的歷史扶正,共犯結構的後代族群自然會跳腳叫囂。
這些都可以理解。
但是,身為教育部部長,如果也有這種心態,卻是大大的不應該,大大的不妥當。
以各界褒貶不一的「國中新教科書
(認識台灣)」各篇內容而言,吳京就儼然以台灣歷史通的身分說:「不同意台灣歷史是悲情的!」不同意台灣歷史是悲情的?這話怎麼說呢?台灣歷史是悲情、是喜悅、是歡欣、是苦難,端看事實如何,吳京大人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不同意,又焉可干頇歷史的忠實呈現?
一句「不同意」,多多少少透露了吳大人身上,還真留有作之君、作之師的舊官僚氣息呢!
當然,滿身大中國細胞的吳大人,對台灣歷史有多少認識,這也是值得玩味的。
說來可悲,就連土生土長、也道道地地以台灣人自居自視的國人而言,除非刻意去尋覓相關資料,否則,對台灣歷史的瞭解,除了貧乏還是貧乏。以吳大人的成長背景與生活環境看,對台灣歷史的涉獵,不必說差中國歷史多遠了,恐怕連美國歷史也不會那麼陌生吧?
這樣的一個人,有資格說「不同意台灣歷史是悲情的」嗎?
誰來寫台灣歷史?
更深一層探討.也就更教人不寒而慄了。
吳京大人對台灣歷史的認識,來源為何?正確性、可靠性又如何?
打開歷史教科書,由國小、國中到高中,其間充斥多少的神話、鬼話與謊話?
把殺人魔王蔣介石吹捧成不世出的偉人、救星的,不是也頂著歷史學者專家的頭銜嗎?
別忘了,在文字獄盛行的五○、六○年代,顛黑倒白、昧著良心、為虎作倀的歷史學者專家太多太多了。在所謂御用歷史學者專家,以大中國觀點為主軸寫下的台灣歷史,吳京大人讀到的,除了惡毒偏狹的邊陲、化外之民、男無義、女無情、鳥不語、花不香、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等等而外,中肯、正面的歷史原貌何在?
所以,歷史學者專家如果戴著有色眼鏡,把歷史教科書當成洗腦的工具,那簡單,一方面先灌輸「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的宰制思想,再強調大即美、多即美(管它是否大到成為一盤散沙,多到盲流處處,以吃得飽為人生追求的最大目標),那麼,把台灣出賣給日本的正當性找到了,讓台灣收納到中國旗幟下的合理性也找到了。
不想自主,不把安身立命的台灣當成觀看、探索地球村的出發圓心,那就沒得話好說。否則,以自主的歷史學者專家,寫出似本土為中心的歷史教科書,應該是再恰當不過的事;沒有本土意識,欠缺正確認知的吳京大人,聰明的話,就請免開尊口,少越俎代庖了。畢竟:
台灣歷史,不必要吳京同意!
台灣人寫台灣歷史,不必偏勞中國人來寫!
(原載於
1997年6月14日民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