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千年前,從人類逐水草而居開始,就不斷地與水爭地,與水搏鬥。倚賴著長時期累積的經驗和智慧,人們膽子也越來越大,不停地向大自然挑戰。偶爾大自然也會對人類還以顏色,大地反撲,警告貪婪無厭的人類要知道有所節制。
這些年來,生態學家和環境保護者,也一直從他們專業的角度,苦口婆心地闡述人類應該學習如何與大自然和諧相處,不要抱著要征服自然、克服自然、宰制大自然等野心,否則人類在地球上最後將自取滅亡。 是的,大道理大家都聽得懂,並且絕大部分的人也都相信,如果人類不斷地破壞大自然,終究一定會受到報應。因此認為宇宙內一切都很公平,得與失是同時並存的,並且加加減減最後還是零。
如果我們也認為大自然的零和定理是上天所賜給的公平法則,那就大錯特錯了。大自然的零和定理背後衍生了多少社會的不義和罪惡,並且幾千年來讓這種不幸的經驗不斷地重演。從最近幾年來的實例,一場豪雨就是一次水災,一次颱風就是一片災難,而且災情一次比一次嚴重。人類難道真的愚蠢到不會從災難中獲取教訓嗎?
人一點都不愚蠢,反而有一小部分人太過於精明,他們完全接受人類與大自然所玩的零和遊戲。只是他們在參與這場遊戲時,永遠扮演贏家,永遠是遊戲中的受益者。讓其他的人去扮演輸家和受害者。人人都知道台灣山岳陡峭,降雨又集中於夏季,水土保持非常重要,因此森林不能任意砍伐,山坡地更不容許糟塌破壞。可是,當林務主管者有私心,敵不過木材商人給予的誘惑,一片片台灣的原始林就從大地上消失了。五十二年來,在國民黨的統治下,前二十幾年幾乎已經把台灣的森林砍光。單就特有的紅檜和扁柏為例,從林務局的帳本上,被砍伐的材積高達四干三百多萬立方米,砍伐的面積達二十八萬公頃,是日本統治半世紀砍伐的十五倍面積。這些數字還不包括官商勾結的盜砍或擴砍。這些木材,以十四、五立方米的運材車,可裝滿三百萬輛,足足可環繞台灣沿岸二十五圈。這麼珍貴的上千年或數千年的原始林消失後,絕不是政府幾句造林的口號就可以補救。多少森林是在環境極端惡劣的峭壁成長,它們要經過千千萬萬年的物競天擇才存活下來,即使人工造林可如預期的成功,那麼也要等到我們子孫的子孫的……幾十代或上百代後才能長成被砍伐掉的森林。而這期間,河川的中下游居民,年年都要承受水災、土石流的災難,數以千畝的良田,一夕之間可化為沙石堆。大自然反撲的代價,永遠由善良但不幸的農民去償還。當林務主管官員,官越做越大,木材商人越砍事業越興隆,受害的人民就越形悽慘,以符合零和定理的法則。
去年賀伯颱風來襲,台北市的社子和台北縣的板橋頓時成為水鄉澤國。說什麼水門未關、抽水系統失靈等種種原因而造成水患,主管單位備受指責。當然,以台灣目前防洪的多頭馬車體制,不發生水災才真困難。
從零和定理的觀點來看水患,只要山坡地繼續開發、別墅繼續蓋、高爾夫球場繼賣開闢,颱風豪雨一來不造成水災水患才真例外。當建商事業越發達,打小白球的人越來越多,大自然也就越受虐待,等大地反撲人類時,這些台灣的新興貴族,還可以坐在高雅舒適的大廈或別墅內,一邊品茗作樂,一邊欣賞颱風夜色,讓社經地位低落的苦命人,因為只住得起台北盆地的低窪地區,永遠要承擔大自然被巧取豪奪後所帶來的苦難。
那些災後頻頻下鄉訪問但從未嘗過苦難味道的官員們,不要再用零和定理來麻醉人民,就是這些官員們的縱容和徇私,才導致零和遊戲的正數與負數差距愈來愈大。少偽裝、少做秀!
(原載於1997年8月19日自由時報)